36.有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有一天,娇鹂收到一封乡下寄来的信。她看不懂,让祖鸿念给她听。祖鸿不等把信看完,立刻大叫:“好事体!好事体!”原来,娇鹂的弟弟阿淦高分考取浙江大学了。然而,父母家里靠做笠帽、蓑衣勉强糊口,实在拿不出余钱供儿子读书。阿淦不甘心,这才偷偷给上海的姐姐写了一封求助信。娇鹂跟阿淦感情特别深,弟弟是她抱着背着带大的。当得知阿淦考取了大学,她又高兴又犯愁。心想,如今家里哪有余裕再增加一笔开销?
不怕别人笑话,为了贴补家用,娇鹂已到大厦加工生产组去接针线活来做,每天半夜挑灯绣花、锁扣子。就是这样,日子还是过得紧绷绷。阿淦弟的求助信,掖在身上好几天了,拿起又放下,迟迟没敢向丈夫吐露。谁知,见嫂子犯愁难断,祖鸿索性把这封密信交给哥哥了。祖堃看了信,霎时雷霆大怒,直起嗓子大吼:“好呀!什么事都瞒天瞒地瞒着我,我还没死呢!丈人、丈母娘不晓得,还当是我做女婿的在故意装糊涂!这下丢脸丢大了!我祖堃是这样的人么?”娇鹂吓蒙了,手足无措,无言以对。祖堃骂了一通,忙关照祖鸿说:“快给岳父岳母写信,书让阿淦去念,钞票不够我们想办法,这算什么难事!”娇鹂听了,以丈夫的脾气,尽管这事在意料之中,但还是既讶异又感激,鼻子一酸,含泪问他哪来这么一笔钱供阿淦念书?祖堃豪气地说:“小事一桩,一桩小事。”随即,拿出了准备抓药用的铜钱银子。那哪成?娇鹂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一对耳垂……
半支烟工夫,祖鸿已把信写好,给哥哥嫂子念了。赶在当天总邮局打烊之前,寄了信,汇出款子。一个礼拜之后,岳父岳母回信对女婿女儿的慨然相助再三表示谢意,还盛邀女婿在方便的时候,到慈菇湾走走,放松心情,对身体有好处。这个邀请正合祖堃心意,何况,近一两个月,睡眠、胃口、肝功能等都已趋正常,要出门正是时候。可没曾想,妻子断然不依。转眼到了秋冬之交,见女婿迟迟未成行,以为他不想去了,乡下便寄来一只包裹,里面尽是些土产山货,竟撩拨起祖堃浓浓的一段乡愁。他不无辛酸地说:“树高千尺落叶归根,趁我还走得动不让我走,难道非要等到横着才回去?”娇鹂回答:“我也是为你好呀!病刚好一点,医生关照还需要巩固巩固。我不在,万一你管不住自己嘴巴,哪能办啊?”祖堃保证不会嘴馋。见拦不住他,娇鹂遂提出一个条件,要他带阿三一起去,也好叫他脑子清爽点,将来日子还长。
在慈菇湾,见女婿祖堃难得一来,丈人丈母娘盛情款待,殷勤好客的亲眷邻舍也纷纷拖他去做客。恭敬不如从命,常常吃得酒水糊涂,扶醉而归。祖堃在上海嘴巴苦,食欲不振,到了乡下天天好饭好菜,难怪胃口大开了。妻子再三关照他忌口的事,早已被抛诸脑后。
丈人家门外的溪滩上有一座长木桥,桥上远远走来一个挑担女人,甚是眼熟,原来她就是杏花大嬷。时隔多年,她一口刮辣松脆的上海话虽沾了些乡音,却仍未改变。他们聊起话来,当她得知席太太迟到的噩耗,脸上勃然作色。至于说到祖堃的病,她记起有一位很有名的菩萨郎中,专治肝硬化。祖堃向来中意祖传秘方之类,当下提出不妨见一见。她答应打听好了,立即捎口信来。祖堃父子送杏花大嬷一程,她变得寡言少语起来,面容哀戚,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着:“嗐!这样快就没了,真想不到。”转念,杏花大嬷又一想:“太太千关照万关照的,可如今朱漆皮匣子还在我手里,她自己人却走了……”临别,祖堃叮嘱她请菩萨郎中之事别忘了。她沿溪滩走着,蓦然间,有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朱漆皮匣子你知我知,如今死无对证,自动送上门来的横财,不拿白不拿……”
在上海,有一天下午家恕家孝都念书去了,娇鹂抱着家惠,抽暇去了一趟七层楼。开门一看,娘舅家的起居室已面目全非,有个年轻人竟问:“你找谁?”等见了娘舅,才知道这间起居室已交公了,现在成了一家单位的男子集体宿舍。秉逊告诉娇鹂,杏花不久前打来过长途电话,问了些莫名其妙的话,还顺便提到祖堃去看郎中之事,问娇鹂是否知道。她含笑应了声,其实,丈夫回乡之后音讯皆无,哪会知道呢?回家路上,她想,该请祖鸿写封信到慈菇湾去问一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