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安德拉斯·席夫的独奏音乐会前,我曾思考过一个问题,就是钢琴演奏艺术发展的百余年来,现今所讲究的演奏之道与以往区别何在?想起前不久在微博上,与几位好友玩起“听录音猜钢琴家”的游戏。几轮下来发现,老一辈钢琴家更容易被猜中,相反现代钢琴家经常会搞混。
在我看来,这并非偶然,因为以往的诸多钢琴家演奏自由,个性也鲜明可辨,他们在触键、音色、弹性速度等方面都仿佛有各自的独门秘籍。转折点发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意大利钢琴家波利尼一举成名,并把钢琴演绎的坐标指向了“标准化”,这股风潮最终成为当今琴坛的主流,而席夫是目前公认的顶尖钢琴家。所以在6月14日的上海音乐厅,能再一次听到他的现场演奏,我想更能从中解答开头所提出的疑问。
以往对席夫的评价,经常看到的是“中规中矩”、“演奏自然”、“触键干净”等这样的老字眼,如果真是这样,那成为大师似乎也太容易了些。但的确这是人们对他演奏的第一反应。跟以往与他同级别的大师相比,席夫并未注重在乐句的勾画上做文章,歌唱是朴实无华,音色上极为控制,毫无那种情绪被立马煽动的层次变化,更没有像霍洛维兹那样引爆钢琴上的戏剧点。这一切表面上的感官意识,他都用符合当代人审美的标准去演绎。
然而,席夫真正的大智慧在于为音乐建构。从本次音乐会的曲目上可以看出,他选择了结构性很强的作品,尤其像舒曼《大卫同盟舞曲》那样有些摸不着逻辑的复杂作品,席夫依然从中理出头绪,他对和声的递增、递减变化极为敏感,这有效地帮助了他更为自如掌握音乐的脉络。
除和声外,席夫对于节奏以及音乐发展的方向都有极为明确的意图,比如他演奏的贝多芬“热情”,末乐章明显偏慢,打了节拍才发现速度与第一乐章吻合,我想席夫一定觉得这个节奏至关重要,是某种抗争反击的暗示,就像“命运”交响曲的那种节奏一样。 在此速率下,声音的强弱,某些需要突出的重音,或声部,都是根据和声调性上的不同而改变。但他并不滥用音响,仿佛一直累积着能量,直至最后的高潮才全面释放出来。
在贝多芬另一首奏鸣曲“华德斯坦”中,席夫更是表现出自己建构大师的成熟面。整个三乐章一气呵成,他不纠缠于小乐句上的细节,音符之间做到了最自然的状态。尤其是末乐章,当很多人还在纠结这些乐句该如何去处理时,席夫早已站在了更高的位置去解析作品。他不屑于演奏出几句优美的线条,也不依赖于更多的音色变化,他的精妙之处在于高屋建瓴,不局限于音符细节,而是在句、段、乐章之间建立起稳固的构架,并服务于自己的演奏。这其实与以往的钢琴家能弹出不同想象力的音线、音色、音响同样的伟大。
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音乐家们对于美的定义始终在改变。在以前,钢琴演奏更为外向自由,讲究浪漫随性。然而后来在“标准化”演绎风格影响下,鲜活的个性被杜绝,转向于作品内敛的剖析。很难判断哪种艺术更为高端,也很难判断真正所谓的“标准”定位在何处。但无论如何,席夫对于音乐的建构之路引领了当今琴坛。当晚,乐迷为他的演奏痴狂,席夫随着性子返场加演了九次,仅仅加演部分便演奏了近一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