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耿林莽,是20多年前我跟着中国散文诗学会会长柯蓝在京城和各地,为推动散文诗创作四处奔忙的路上。柯老的那本散文诗《早霞短笛》,我在五十年代就爱不释手地读过,熟记书中的许多篇章和名句。现在能在他的领导下工作自然很幸福。正是在那个“文革”后蓬勃兴起的散文诗创作普及的岁月中,我在柯老的引领下有机会和郭风、莫洛、奢岸、李耕、许淇、徐成淼,也包括耿林莽在内的一批散文诗创作前辈,有了一些接触。至今我都十分珍贵地收藏着他们的一些手稿和信件。记忆犹新的是,柯蓝同志在为《耿林莽散文诗新作选》写的序言中,有这样一句话:“耿林莽这个人鬼得很。”其实这原本是耿林莽形容自己的一句俏皮话。何为“鬼”?耿林莽做了这样的解释:“鬼就鬼在不肯老老实实地‘从一而终’,经常‘见异思迁’……我不尽热心于追随某一种流派,不愿给自己‘划线站队’,套上一根绳索。我觉得一个作家应追求的主要是独创性。继承、借鉴都是为创新。我说过:我尊重传统中的一切精华,却不认为任何顶峰是不可超越的。” 耿林莽的这些话,均见于1988年他写的《我与散文诗》一文。
“耿林莽这个人鬼得很”,一个“鬼”字价值千斤。何以见“鬼”?他认真作诗,会和诗,在诗中给读者留下的空间和想象,是许多作者心里所有却是笔下所无。就说他那首《骨头,骨头,骨头》吧,我早些年就拜读过,一直过目不忘地记住了那句诗:“没有人怒发冲冠”。这伶俐锋芒的话直戳人们的五脏六肺。不仅使南京大屠杀纪念馆那“二十万件出土文物”为之震颤,更让今天的国人不能不陷入深深的反思。“岳飞的后代子孙,以鲜血在江上,涂写一阕《满江红》。却没有人怒发冲冠”。“骷髅不是商品”,不需要解释。当年的二十万人没有一个“岳飞”站出来,那么今天的亿万中国人会像“岳飞”一样挺身而出吗?“怒发冲冠!”耿林莽在《骨头,骨头,骨头》里的这声呐喊,会让多少长眠中的中国人惊醒。读这样的诗,我们自然会得出启示:诗歌是诗人和大众共同创造的。一个伟大的诗歌时代,必须是诗人和大众同呼吸共命运的时代。诗歌要走向大众,诗人就要具备打通自我和社会生活、个体和群体精神世界联系的能力。
这就是耿林莽,“这一个”耿林莽。他不愿意给自己套上一根绳子,他总是要挣脱束缚去超越,超越别人,也超越自己。86岁高龄了,还是不改这样的个性,继续超越着。更可贵的是,他和全国数十名散文诗作者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给他们写信谈诗,评价他们的作品。《文学报》、《散文诗》、《散文诗世界》等报刊,都给他开辟了评赏散文诗的专栏。
1998年5月,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了我的散文诗集《遥远的拉萨》,我寄书给他,求教。他即刻回信,信中在写下我散文诗“坚实、质朴、不当雕琢和浮华,没有时下流行的某些人的矫揉习气、脂粉气和盲目玩弄现代技巧”这些鼓励之后,坦率而诚恳地提出了希望:“我以为在此基础上拓展,有选择地接受些现代技巧为己所用,或可能有助于您所说的‘审美享受’的提高,使散文诗更丰富高姿。同时,思想深度上也有待于深化,不要停留于表层的浅尝即止,尤其,生活中的底蕴,某些忧患的、人民生活深处的痛苦与悲剧性素材,以及光明照不到的某些东西,亦可摄入视野和思索圈中,或许会使您的散文诗进入更宽厚耐读的新境界。”
我想起了耿林莽一章诗中的一句话,很是喜爱,便以此作为这篇短文的结束:“我来到世界的时候,太阳落山了。我降生在黑夜的怀抱里,我染上它的忧郁。” 耿林莽是带着多么迫切而重大的历史责任在写诗。我理解了他作品中多次表达的那些悲剧美、阴柔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