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拟以“平视孔夫子”为书名那一刻,就预想到,这书名在当下可能会招人瞋目、诧愕,乃至忿然作色:对圣人孔子,不恭谨仰视,而竟言“平视”,这怎么可以?!
因此,对“平视”之谓,先须作个交代。
此所谓“平视”者,是相对于跪伏“仰视”而言。自从孔子被奉为“圣人”(而且是“至圣”)、素王、教主之后,对他就必须起敬起畏,跪而拜之了。在跪拜(包括心理上的跪拜)状态下,当然只能“仰视”。
而我认为,作为独立的、理性的现代人,若不宗奉孔子为“至圣”(或“素王”、“教主”),那就应该将孔子视为人——特定历史情境中的人,即历史学家朱维铮所说的“被春秋晚期鲁卫诸国实际生活进程规定了活动方式的人”;如此“平视”,正是裨于对其有理性而更真切的认知。“平视”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不以孔子为“独尊”,而是将他置于先秦诸哲贤中以视之,如胡适曾说的“去掉孔子一尊,使诸子百家平等”。孔子是先秦时代的一位伟大哲人,墨子、老子、庄子、孟子等当然也是;对伟大的哲贤,我们都应深怀敬意;而且,对他们也都可以“平视”。
因于上述的“平视”,在书写本书的过程中,便时时勉力于如下之“平”——以平常心看待孔子,以平和的态度分析孔子,以平实的语言讲述孔子;对孔子儒学若干思想命题,于平心静气的理性探究中,作出既不谀亦不诬的平正的解读论析。
平心静气地究析,平心静气地书写,这正是我想要的状态。
本书卷一有七篇专述孔子——作为学者(“学者”原初本义指求学的人)、先师、行道者、政论家、异见者、哲人以及性情中人的孔子,这不是什么“七张面孔”,是七个侧面。还有一篇《孔子和他的弟子们》,藉众弟子接闻之中的乃师映象,来展示孔子,这又是一个侧面。这八个侧面,或者说八个方位,力图呈现出一个本然存在而非伪饰的孔子,一个特定历史情境中而非圣坛神座之上的孔子。
卷二则是对相关于孔子及儒学的命题(或话题)作考辨论析。如《孔子是怎么“圣”起来的》,用史实披示孔子被独尊为“圣人”,皆出自权势者(皇帝和大臣)的需要和推力,确证“孔夫子之在中国,是权势者们捧起来的,是那些权势者或想做权势者们的圣人”(鲁迅语)实为不易之论。《〈论语〉这部书》则是缕述《论语》的编纂过程,以及如何从“小书”上升为儒经,赞评其独特的优胜和可贵,也揭出利用它制造谎言神话(如所谓“半部《论语》治天下”)的实相。考辨、论析的话题还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父为子隐,子为父隐”、“夷夏之防”以及孔儒“孝道”、孔子儒学和民主等。做这些话题的考辨、论析,当然更需平心静气。
卷三可以说是“杂编”,较之前两卷,文章篇幅短一些,或可喻为“正餐”之后的点心。《孔子长什么模样》、《孔子痛感于“好色者”》、《〈春秋〉为何特别青睐这个女人》、《喜闻新人向孔子“宣誓”》、《我在孔府买了本有意思的书》等篇,或许能让读者饶有兴味。
1931年,胡适给北大哲学系毕业生做临别讲演,勉励他们“努力做个不受人惑的人”。
胡适的这句话,也值得镌刻在我们的心里。我们若想要“不受人惑”,便须自己去读,去想,去辨析,去求真;而不是听到什么“大师”之类,就昏昏然“脑缺氧”。这是我个人的体验。也因此,终于写成了这本可能“不合时宜”的《平视孔夫子》,愿跟也想“不受人惑”的朋友们一起来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