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的大阿哥,脸颊清瘦,细长的眼眉微微上挑,轮廓鲜明的嘴唇沉静地闭起,显得眉清目秀,温文尔雅。有时一袭长衫,有时西装革履,中年时上班则以中山装着身,无论怎么穿着,总觉得他玉树临风,身上透出一股儒雅的书卷之气。
我对大阿哥,心中唯有“敬重”二字。这敬重自幼小时便已开始,妈妈常常告诉我们:“你大阿哥一放学就回自己阁楼里做功课,吃饭也喊不下来,非得叫‘黄豆芽吃完了’他才下楼来。”原来妈妈炒黄豆芽这个菜是他的至爱。“你大阿哥从小学到大学毕业,一直都考第一名!”这可是不容置疑的事实,大学毕业时他还荣获沪江大学化学系最优等荣誉毕业生的称号。所以,大阿哥是我们弟妹的楷模,姚家的骄傲。
大阿哥平时不苟言笑,有客人来,他也最多点头招呼一下就回他的小窝里读书去了。有人说他清高,我想清高也许是有一点儿的,但更主要的是他不善应酬,不喜应酬。他在大学时写过一篇作文《我爱自由》,同学就亲昵地唤他“Freemartin”(生物学中一种小牛的意思),也正好应了他身上那种倔犟的牛脾气。1941年日本人占领上海,已是大一学生的大阿哥不愿在沦陷区读书,欲与进步同学一起奔赴福建长汀厦大求学。最近我才听说,为了此事,他还咬了我父亲一口。我听了不禁哈哈大笑,想不到还有这段公案,向大阿哥求证此事,他承认了,并且觉得非常后悔。父亲是因为疼爱他才不忍放他离家,父子纠缠之间,大阿哥竟出其不意地“张开虎口”而赢得了父亲的妥协,其倔犟的劲头可见一斑。
又记起我读初中之时,大阿哥虽已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孩子,但他依然是我家的经济支柱,分担着父亲养育弟妹的压力。有一次,他来家吃饭,不大说话的他突然问起我和三姐每月的零用钱。虽则平时我们很少有钱零用,但大阿哥一问,想必是要责怪我们多用了钱,便支支吾吾少少地报了个数。谁知大阿哥听后轻轻地说:“从这个月开始,我给你们两个每人每月两元零用钱。”天哪!当时我惊喜万分,又不敢喜形于色,心中还着实后悔刚才没有报个大数。大阿哥又看了看我们的衣着对妈妈说:“下次我拿几件旧西装来,给她们改改穿吧!”不久,一件条子呢的小茄克就上了我的身。
我的第一个英文单词是大阿哥教的。那年,他带着年幼的我到沪光电影院看电影,他的大学同学用英文与他交谈。大概是问他我是谁?大阿哥说:“sister”。我回得家来就缠着他问“sister是什么啊?”他告诉我是“妹妹”,结果看的什么电影我没记住,而学习第一个英文单词的情景我可记了一辈子。
大阿哥与大嫂的恋爱还有一段佳话。他们同校不同系,在校时并不相识。毕业后,给大阿哥做媒的人络绎不绝,但他不喜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崇尚自由恋爱。恰好大嫂因家中需把为保币值而买的一箱火油出售,大阿哥正值在油漆厂工作,经一位同学介绍,他就答应帮着把这事儿办了,不想二人一见钟情,倒成全了一段“火上加油”的好姻缘。他们结婚我还当了他们的小傧相。
大阿哥聪颖、敏锐又务实勤奋。他那一代的爱国知识分子把学习到的一切都尽心尽力地奉献给了祖国。五十年代末,正值中国受到来自多个国家技术上产品上的封锁,各方面都遇到极大的困难。国家号召科研人员“自力更生”,渡过难关。大阿哥他们自主研究一种新产品,接近成功前夕却发生了爆炸,险象环生。但大阿哥以他的学识和智慧,科学、冷静地应对局面,化险为夷。时任市委书记陈丕显等同志事后亲临失败现场,鼓励大家:“没关系,重新来,自力更生么!”终于在同年十月一日试制成功。难得大阿哥与我们讲起此事,不事张扬的他也难以抑制内心的兴奋与激动。2008年,他获得了中国氟硅有机材料协会颁发的终身成就奖。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