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6日,上海博物馆举办了追思会,来自各地的专家、朋友及同事济济一堂,共同缅怀刚离世匝月的陈佩芬先生。享年七十八的陈先生,从十七岁的一个初中生考入上博,将60年的美好岁月献给了博物馆和青铜器事业,大家谈得最多的是她的勤奋好学,她的痴迷执著,她的开朗爽直,她的尊师忘我,她的著述等身……如此种种,全都没错,都是陈先生一生经历的真实写照。可是,始终在我脑海盘旋、眼前闪现的陈先生是如此这般的形象:
她是我喜爱的作者的“第三种人”。我与陈先生相识也晚,是其个人专著《中国青铜器辞典》让我俩结缘。从事图书出版以来,我对两种作者心存畏惧:一种是书稿一交,百事不管,无论好赖,与己无关;另一种则是初稿草率,多有疏漏,乃至到了三校样还作大幅修改,费工误时,难煞编辑。《中国青铜器辞典》是一部收词2800余条、配图近3000幅的六卷本煌煌巨作,其中的青铜器铭文释文及对应配图难度很大,从一校样到三校样,陈先生对条目内容以及铭文释文,逐字逐句,都作了认真阅读乃至辛苦的校对,甚至陪同责编、美编直接下到排版工厂。我的手机里至今仍保留今年5月24日责编发给我的一条短信:“我和姜明、陈佩芬刚从丽佳回来,纹饰、铭文原图不够好,换图200余幅,工作量很大,时间也紧。下周还要去厂里。”发信时间已是晚上十点半。对陈先生近乎苛刻的读样要求,初始我颇为不解,但她诚恳配合编辑,对书稿校样甚至超过责编的极度负责的态度,很快就折服了我。是她的这种态度和精神,从根本上保证了这部辞典的质量。如今回味起来,遇到陈先生这样的作者,真是我三生有幸。
陈先生的执著奋进,还有一例。青铜器是我国传统文化艺术之瑰宝,器形、纹饰非常精美,为着文质彬彬、相得益彰,我曾力劝陈先生撤下若干视觉效果不太清晰的图片,但屡次面对的,都是她的坚持。她告诉我,有些重器、名器,虽然图片效果一时没法改善,但这些图片本身就非常稀见、珍贵,能与读者见面很有价值。如今我很是感激她当日的执著,通过这些图片,仿佛陈先生仍然亲身为我们指点着青铜器世界重器、名器的江山。
陈先生是国内屈指可数的青铜器专家,曾任上海博物馆副馆长和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有着很高的学术水平和社会地位。但在和我们交往的过程中,她不但平易近人,善解人意,不摆大专家的架子,而且经常露出我称之为“老小孩”的纯真笑容。一次,当她说到“文革”中由其负责保管抄家文物,全部登记造册,妥善保管,最终无一差错、遗失。说罢,她脸上泛起那不无自豪的坦荡笑容,久久印在我的心扉。
葆有年轻童真心态的老人理应长寿,如今陈先生却天不假年,遽归道山。走笔至此,为之深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