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将她许配给了自己的侄子

　　十六岁那年，筱文艳开始与刘家同桌吃饭了。刘家对她演戏已经默许，甚至赞同。反正不出工资，何乐而不为？有时他们还以筱文艳为例来克扣艺人的包银，在讨价还价时说：“看我家筱文艳演戏，才拿三十六块钱！”其实，刘家只不过每天早上给她六个铜板，只能买副大饼油条而已。事实上，筱文艳还是被刘家控制着、束缚着，就像一只鸟儿被关在笼子里一样。只有冲破这个牢笼，她才有可能展翅飞翔。她盼着开笼放鸟的那一天。

　　精明能干的刘大麻子认定筱文艳将来是个赚钱的货，她就毫不犹豫地将一根锁链套在了筱文艳的身上。这根锁链不是铁打的，而是用红绳编织成的，它比铁还硬。筱文艳十三岁那年，刘大麻子做主，将她许配给了自己的侄子。此后，她既是养女，又是侄媳妇，对刘家来说可谓是“双保险”。筱文艳是什么感受？愿意不愿意？无须顾及，因为刘大麻子毕竟是名义上的养母。父母之命，天经地义；亲上加亲，合情合理。于是笼中之鸟，仅能哀鸣而已。

　　这刘大麻子，本姓陈，家中有兄妹十人，数她有胆有识。年轻时，为了逃婚，只身来到上海，在码头上以替人缝补为生。刘木初身高一米八，相貌堂堂，年轻力壮，是个不错的黄包车夫，时不时地拿些破衣破衫叫她缝补，天长日久，两人从相识到相知，意气相投，建立了感情，顺顺当当结了婚，倒也算得上是自由恋爱。

　　当时，在南市一带有不少从苏北农村逃荒出来的人，大多数以做苦力为生，身处社会的最底层，遭人白眼，备受欺凌。但是也有少数人混进官府，为法租界的洋人做事，或入帮为派，盘踞一方，欺凌百姓。刘木初夫妇有些胆识，不甘心做苦力，于是拜流氓头子为师，结交巡捕头领为友，倚仗靠山，开起茶馆、赌场。这陈氏虽说没有文化，却是能说会道，颇有手段，也有能耐。茶桌上排解纠纷，赌台上抽头钱，算得上行家里手，逐渐干儿子、干女儿认了一大群，积聚的钱财也越来越多。

　　1928年便集资建造了民乐大戏园，附带出租二三十辆三轮车，“势大腰板硬，钱多气也粗”，她要把筱文艳许配给自己的侄子为妻，在旁人眼里是做了件有情有义的事，成为一桩美谈，没有人会说一个“不”字。

　　十三岁，正是豆蔻年华，但也只能说是女孩，还称不上少女，对于婚嫁，也曾有过朦胧的憧憬。筱文艳流连舞台，情商发育早一些，知道“错嫁夫君一世怨”。

　　她拼命学戏，本想图个出头日，虽然不期待凤冠霞帔，不指望锦衣玉食，至少能够嫁个实诚可靠的丈夫，有能力帮她飞出刘家这个鸟笼。如今红绳系足，拴在刘家的桩上，一辈子也迈不出刘家门，心中千般不甘，万般不愿，却又无力反抗，只有在锣鼓丝弦声中认命。虽然她已经和夫婿家的人相识两三年了，从平时的相处中也能隐约间感到陈家与刘家虽说是至亲骨肉，却又贫富悬殊，泾渭分明。

　　筱文艳未来的公公叫陈国祥，在十兄妹中排行老二，刘大麻子排行老四，他是刘大麻子的亲哥哥。陈国祥拖着老婆孩子一路拾荒，到上海投靠妹妹，住在永年路88号，隔开一间烟纸店就是民乐戏园。陈家所在的88号是街面房子，面积不大，大约仅十二三平方米左右，一隔为二，前厅后房。后间为卧室，室内光线很暗，老夫妻两人睡仅有的一张床。上面搭了阁楼，人上去都直不起腰，供几个儿子睡觉（最多时住过一家七口人）。这和刘大麻子三口之家住五间房，是不能相比的。当然，也无须比——这叫“鸡吃糠鸭吃谷，各人自有各人福”。88号的产权是刘家的，亲兄弟明算账，房租是必须交的。像大多数灾民一样，陈国祥一无文化，二无技能，总算有个妹妹照应，在民乐戏园里经营茶房，借以糊口。

　　那时观众看戏，既是娱乐，也是一种消遣，看戏时可以吃瓜子、喝茶，也可以擦一把热毛巾。淮剧观众，十之八九是凭力气生存的人，但是为了看场戏，宁愿少吃一顿饭也要做一回“大爷”，何况苏北人历来有“白天皮包水（喝茶），晚上水包皮（洗澡）”的习惯，茶水是少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