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13:夜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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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01月11日 星期六 放大 缩小 默认   
流水十年间
曹可凡
  曹可凡

  从2004到2014,这十年,于我而言,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新世纪前后,施蛰存、吴祖光、王辛笛、朱家溍、谢添、张中行、英若诚等一大批文化大家相继陨落。尤其令人感到酸楚的是,施蛰存先生谢世后,多家媒体居然连老先生名字都写错,将“蛰”误植为“蜇”;而张中行先生的讣闻中竟赫然出现南怀瑾先生的照片。我们在扼腕痛惜的同时,不得不从大文化的角度重新审视这些文化精英给我们留下了些什么。或许今人不仅对他们的文化创造熟视无睹,更忽略由他们口述的那段无法再现的历史和息息相关的文化群落。于是,2004年《可凡倾听》应运而生。

  节目初创时期,主要聚焦于京沪两地文化老人。率先进入我们视线的便是漫画家丁聪先生。丁聪漫画,每每读来都会让人产生共鸣,因为他的作品总是以讽刺见长,爱恨锋芒尽现其中,但他生活里心地宽阔,性格豁达,夫人沈峻更是快人快语。老两口最大的乐趣是相互“抢白”,即便面对镜头,也毫不忌讳。丁先生说,自己在四十岁之前一直保持单身状态,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没想到,结婚之后,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被京城文化圈戏称为“家长”的沈峻马上反驳:“他四十岁了也没人要,想想可怜,就把他捡回来了,结果发现捡错了,他一天到晚什么事也不做,还老发脾气,教训人!”丁先生听完,撇了撇嘴:“她有不满,反正我没后悔。”丁聪说话语速缓慢,凡事爱絮絮叨叨。因此,“家长”往往及时打断:“丁聪,太啰嗦了!”丁先生则一脸委屈,用上海话说:“侬看,伊老是管头管脚,真吃勿消。”说完,便呵呵地笑了起来。

  当然,并非所有长者都如丁聪沈峻那般无拘无束。譬如:杨振宁与袁雪芬,一位是科学家,一位是艺术家,但共同点是不苟言笑,严肃认真。采访者面对如此嘉宾,通常中规中矩,不敢越雷池半步。但我偏偏喜欢冒险突破禁区。在和袁雪芬老师交谈时,聊起有人背后对她有关“霸道”的非议,老人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心平气和,敞开心扉,“我既不霸名,也不霸利,何来‘霸道’一说。我个性过分率直,讲话斩钉截铁,可能尊重他人不够。有人说,你内方外圆不好吗?但要我圆滑,实在难上加难。”我不禁和袁老师开玩笑:“你姓‘袁’(圆),做人却一点也不圆(袁)。”老太太连连点头称是。而与杨振宁先生聊天,翁帆的话题自然不能回避,只是以一种半开玩笑的方式渐入佳境。我先问杨先生,若见到翁帆父母彼此如何称呼。或许杨教授也觉得有趣,脱口而出:“他们称我杨教授,我称他们翁先生翁太太。”接着,我又问:“当您决定跟翁帆结婚时,你们是否讨论过未来?”杨先生不愧为大科学家,反应敏捷,“我曾经和翁帆说过,将来我不在了,我赞同你再结婚。翁帆的反应是,你怎么可以这样讲。于是,我安慰她说,讲这番话的是年长的杨振宁,但心里还住着一个年轻的杨振宁。那个‘他’说,不!”

  十年来,有不少曾走进《可凡倾听》的嘉宾不幸离世。其实当中有好几位在录制节目时已身患重病,像庄则栋先生便是如此。他在电话里说:“我身上肿瘤已扩散,来日无多,但仍愿说点心里话。”说时迟那时快,次日清晨我们摄制组一行便赶往北京。庄则栋与妻子佐佐木敦子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并深情回顾他俩所走过的坎坷人生之路。庄先生尤其坦诚,对自己过去的弯路也毫不躲闪。拍摄过程中,各种器材,大包小包,在庄先生家的客厅里堆了一地。完成访问准备收拾东西告辞时,地板上的一样东西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原来,器材包上的几张粘纸不知何故竟粘到了地板上,怎么也撕不掉。面对我们的窘迫,庄则栋夫妇笑着表示不要紧,让我们尽快离开,不要耽误行程,他们可以自己清理。但这种粘纸一旦粘牢了,便很难清除,怎么能让两位老人去为我们收拾残局。于是,大家或蹲或跪,七手八脚开始对付那可恨的粘纸。事实证明粘纸确实极难清除,表层撕掉了,底下的黏胶却顽固不化。其间,我们想了很多办法,比如用热毛巾焐,庄氏夫妇帮着端热水,拿毛巾。经过大约二十分钟努力,黏胶终于大部分被清除,但仍有少许残留。两位老人却再也不让我们继续干下去,催促我们出门去赶飞机。庄先生去世时,我正在遥远的墨尔本,只得心中默默为他祈祷,愿老人家一路好走。

  不过,最让我揪心的还是好友陈逸飞的不辞而别。2005年4月10日凌晨,意外得知逸飞因肝硬化导致食道静脉曲张破裂而撒手人寰。噩耗传来,全身木然,身怀六甲的妻子更是神思恍惚,血压飙升。因为,仅仅数周前,我们两家人还一起把酒言欢,畅谈电影《理发师》拍摄事宜。三天后的下午,我按原计划约周华健做访问。一切准备就绪,忽然接到妻子电话,她让我到“红房子”医院跑一趟。原来,妻子在例行产前检查时,医生发现胎儿胎心微弱,必须即刻施行破腹产,取出婴儿,而此时,距离预产期尚有一个多月。于是,只得连忙与华健打招呼。等我赶至医院,医生们早已严阵以待。经过一阵忙乱,终于见到刚刚降临人世的小生命。据医生描述,婴儿有脐带绕颈现象,羊水亦略显浑浊,情况危殆。幸亏手术及时,母子才得以平安。妻子善解人意,虽然麻醉反应仍未消除,却提醒我勿忘华健采访。和华健再度见面已近子夜时分,但我仍一直沉浸于兴奋之中,他还不断与我分享做父亲的快乐烦恼。那三日,我真正领略“悲欣交集”,冰火两重天的滋味。

  中国古典诗词里,有关“十年”的句子不胜枚举,如“江湖夜雨十年灯”、“十年一觉扬州梦”、“十年生死两茫茫”……十年,对人生来讲,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往往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有时候,十年,干脆就是整个生命的主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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