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到生活中的剧痛要怎么办？艾琳告诉我，根本要把痛处盖住，让大家都看不见，包括自己。

　　艾琳和丈夫是小城里出名的恩爱夫妻，住在一栋总是油漆一新的殖民地风格的中西部木头楼房里，好像二十年代贺年片上画的那么好看。艾琳爱做菜，无数次我被邀请去坐在她家花园里吃春夏时节的晚饭，煎三文鱼，烤兔子头，惊悚而美味。

　　可大卫得了老年痴呆，连艾琳必须长期治疗癌症的事都记不住。每次她离开家去医院时，大卫都会非常愤怒以及不解，因为他不理解她干嘛要住出去。我回爱荷华看望艾琳，她化疗后新长的头发完全变成另一种颜色了，我们面对面坐在书店拐角处吃茶，她说别怕，装不知道就好。

　　不化疗的日子艾琳开始写诗歌，用她的母语法语。如今她的家仍旧是小城最有法式优雅景观的住宅，去年她家园子里的圣诞彩灯仍旧是城里最漂亮的。她烤奶油小面包，在客厅开朗读会。要是她住院去做放射治疗，就带去在病房朗读。她的诗歌据说很幽默，听了会哈哈大笑，然后有人领悟：“嘿，艾琳，你写的就是你自己吧。”

　　她写的是化疗带来的味蕾新体验，她说化疗给她身体带来的变化是味觉异常敏感，一粒盐也会像炸弹般在舌尖爆开，滋味的丰富远胜咸味。她形容头发的新颜色，加上超短，特别柔软，这样的头发连脸型和眼睛的颜色都重新配过，好像新生命在开始。她写自己可以穿小尺码衣服的欢喜，和乳腺被化学物完全烧焦后，对自己身体强烈的好奇，敏感的探索体验。

　　她说，世界上没人喜欢知道和分担真正的痛苦，如果你如实呈现，人们就会吱唔着逃开，因此你必须保持有趣到最后。

　　爱荷华的十一月也可以很暖和，2012年的秋阳照耀着在平原之光书店里进进出出的学生们，这是个年轻的城市，它最重要的问题是大一新生容易喝醉。

　　艾琳与我在书店门前告别，她变得好瘦小。她的背影似乎也矮了些，肩膀垂下却有力地向前顶去，像在大风里走路。温暖明亮的秋末阳光，照亮了朋友之间的这场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