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阿姨,姓什么不知道,叫什么不知道。她有个表妹,冯阿姨,当年是华东师大教师宿舍的管理员。冯阿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在走廊里用洪亮的嗓子大叫,“谁谁谁,电话”。管理室有一个转盘式的公用电话。冯阿姨的上海话,不大容易听得懂,常常叫了半天,我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清瘦矮小,年纪比冯阿姨大一截的老阿姨颠颠地碎步跑过来敲门。于是,我们就在冯阿姨的呵斥中颤颤地去接电话。
幸好冯阿姨很凶,才把我们管得服服帖帖的。要说我们这些家伙,八十、九十年代留校,也一个个眼高于顶,人穷志不短的。教工宿舍是学生五舍的一个角,五舍“凵”字形,两个“手臂”很长。大概是年轻老师多了,就把“左手臂”用铁栅栏隔出一半。批评家李劼其名正盛,与我都住在一楼;地理系的杜德斌,日后大名鼎鼎的城市经济学家,住在我对门;现在是上海作协副主席的杨杨,住在楼上……
不过,真正征服我们的是老阿姨。桀骜不驯的批评家,在背后说到老阿姨时,完全是一个乖乖的老男孩模样。我那时候除了在学校上课,还去一个广告公司兼职。公司在虹口,要骑车斜穿半个上海。每周去两天,文案要博得老板的认可、客户的满意,什么时候下班就难说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回家就有热菜热饭吃了。有没有人能体会到半夜拖着一身疲惫,回家吃到热菜饭的那种幸福?讲规矩的冯阿姨开始有些不高兴,常常说为我义务做饭烧菜的老阿姨,老阿姨一声不吭,像做错了事情一样。后来冯阿姨说,我们帮你做钟点工吧,象征性收点钱。也好,这样我也心安。我把钱交给冯阿姨,月底老阿姨总是悄悄跑到我房间,坚持把钱塞还给我,说她不缺钱……我至今都不知道,这是我付出的钱,还是老阿姨自己垫的钱。每次,估摸着我该回来了,老阿姨把菜热好。有时菜热过三遍,不好吃了,老阿姨端回去,再从冯阿姨家里拿出最好的菜重新做……
彼时,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生计上,忽略了本来不应该忽略的感动。我都不曾记得跟老阿姨说过几次话。多年后,妻子告诉了我一件事,有一段时间,岳父从老家过来,挤在一个房间。只有一张床,总得有人睡地板上。老阿姨不知道从哪里拖来一只席梦思床垫。她说,年轻人睡一楼地板容易受潮,老人睡地板爬起来容易扭伤……
老阿姨信教,家境不好,似乎还有些不幸,偶尔看到有一个儿子来看她。除此之外,其他情况一无所知。我们纳闷,她为什么不住在家里,而跟表妹住一起。后来我离开学校。重回首,丽娃河物是人非,找不到善良的冯阿姨和更加善良的老阿姨了。其间我也托过学校后勤部门找过。
找到老阿姨,没有别的,就只想对她喊一声: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