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这件事，即便反复经历，到头来却往往潦草慌乱。

　　三年前与友人作别，重聚不知是何夕。从那张足足坐了一年的茶几前起身，这个平时惯会说笑的人，突然低下头说了一句：“就此拜别。”我慌忙向她欠了欠身，说她抢了我该说的话，然后像逃一般离开她的房间，两分钟后又去敲门，干巴巴地说：“我给你写了一封信。”“嗯，我明天在飞机上读。”每次回忆起这些细节，都会黯然地想：铁齿铜牙俏皮幽默到头来一样都施展不出来，就像一个孩子眼睁睁看着一扇门在眼前轰然关上。

　　与人匆忙一见，他问我航班的时间，然后大致计算了一下，说：“还剩十几个小时了。”他说徐梵澄回忆鲁迅先生的文章里就有类似的话，后来我找来细读了一下。“先生寂然，静静吸着一支烟，我便停止了说话。过了一会儿，先生开始说：‘在中国没有二十四小时了！’我说：‘是。’……?这么又默然了一些时，我便起身告辞了。先生一直送到大门口，我便鞠躬下去，刚一伸身，先生突然目光辉射，执着我的右手猛然一握，我感到那手力极强。这是以前未曾遇到过的，我吃了一惊，便分别了。”那样冷静节制的告别，却透着当事人心里的热。

　　在东京的地铁站，已经进了闸机，向站在外面的朋友挥手，她忽然喊了一句：“要过得开心点啊！”我只懂得答一声“好”，随后扭头僵着脖子走了，几乎怀疑自己置身于一部日剧之中。一向对过分的戏剧感手足无措的我，走到二十米开外脸还是烫的。

　　这一次，终于有人向我快乐地辞行了。咖啡馆里，她把合影细心地镶在原木相框里递给我。那天的空气没有污染，头顶倒悬的玻璃杯上闪着淋漓的水光，桌上淡绿的玻璃瓶里插着小朵菊花，明明是冬天，却像初秋的景色，照片里的人在柔和的光线里笑得正好。

　　相互不太用力的交情，才能有这样完美的收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