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秋天,我们搞了个同学聚会,全班57人只漏缺一二人,全都到钱桥中学去了,这是必须的,整整十八年,十八年里,我们是很少见面的,有许多的话需要当面说,有许多的事需要当面谈。人都到了,饭吃了,酒喝了,同学间寒暄过了,老师也拜了,照也拍了,歌唱了,连舞也跳了,十八年积聚的思念终于有了倾吐的机会了,我们真的尽兴了。
差不多到了散场的时候,一个同学颤颤巍巍走了过来,手拿着通讯录,有点苦相地对我们说,你们把我的名字给忘记了。我们一脸惊讶,不可能的,你孙国章是有头脸的同学,吹一口好笛,写一手好字,谁都可以忘记,唯独你是忘不了的。可是,当我们再度翻开通讯录时,我们都无言了,我们真的把他忘记了。有人提议,先把名字写上去,以后再印时加上去。孙国章听了,笑笑,没事,走了。有同学拉住他,对不起,过几天,我们集体请你吃饭,向你赔个不是。孙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还是笑着走出了我们的视线。
我们真的应该请个饭!
后来的我们,也许因为忙开了,也没有一个人提议,该请他吃个饭了。
到了天气转凉的时候,有一天,我隐隐约约听人说孙国章亡故了。消息得到证实后,我惘然了。我一下子想起那个通讯录,那个小小的通讯录上没有他的名字,我又想起了我们请他吃饭的许诺。他走了,可是那个通讯录,那顿饭的承诺……
可是,没有什么“可是”,我们是确实没有做到想做就做。
许多时候,坐失了做的机会就没有下次机会了。人生是有很多的明天、明年,也有很多的下一次和再下一次,但对于爱者和被爱者来说,真的每次都可能是最后的机会。因此,想做就做,还是你的首选。
认识这个道理,还通过了另一个让人悲哀的故事。有位大学同学姓张,是插队江西回来的男孩,作为最后一批被推荐的工农兵大学生,他读书的刻苦程度是无法想象的。我记得他总是吃馒头,总是没有菜的,总是一个人一边啃一边看书。
大学毕业第二年,他就生病了,一生就是癌。住院后,他的爱人写信给我,希望我去他家里看一下。我从郊区赶到市区、赶到他家里,花了四个多小时,他激动了,变形的手伸出来,眼泪流个不停,手也握个不停,话也说个不停。妻子在他的后背不断地捶着,以减少他的痛苦,在这种情境下,我能说什么呢?我还是说了,现在科学发达,这病会看好的。他点头,笑了。半年后,他别离了这个世界了,他的妻子打电话告诉我。那是一个最寒冷的冬天,我穿着妻子单位发的棉大衣赶去龙华,看了他最后一眼,回家了感觉很无助,我安慰自己我做了想做的事。
我深深记得,那事过后的六月,奉贤刮了场很大的台风。他的妻子写信来问我需要什么帮助,因为她从电视新闻里看到了奉贤地区树倒墙塌的情况,很为我的家庭担心。而令她写信询问的真正原因,是她要感谢我遵嘱去龙华看了她丈夫一眼,她是在吊唁她丈夫的录像里看见了我这个远道而来的人,这份远道而来的情。
有些事,想到了就要赶快做,因为,明天的日子,我们有时真的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