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渐入佳境
而工作前的那个假期,谭先杰一回家就遇到了问题。“我妈妈当年看病,家里欠下一些债务。我大哥、二哥因为债务问题差点儿闹翻。当时借银行900块钱,我大哥每年都想办法把利息还掉,但本金始终都没办法还清。当时银行要来追贷款,甚至要拆房子,我很难受。母亲去世了,家里两个哥哥为了还债搞得关系破裂,我怕他们撕破脸,到协和正式报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跟郎景和教授说明了家庭的困难情况后,找到了当时妇产科里的秘书预支了900块钱的工资来还债,从我的工资中逐月扣除。”钱寄回家,银行的贷款也还了,谭先杰终于安心地开始了在协和的生活。
好景不长,过了两年,谭先杰从老家来北京看病的二哥路上出车祸失踪了,谭先杰从北京到老家,沿途找了40多天,终于把人找到了,可是钱又花光了,生活窘迫。“那时候是1995年,科里当时给我组织捐款,捐款的44个人都是我的同事,里面有护士,还有清洁工,到现在,有的同事退休了,有的出国了,还有的去世了,我一直都留着那张捐款单,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拿出来看一看。同事之间既有合作也有竞争,但不管怎么样都是同事,看到这个单子,我没有任何理由跟同事耍小心眼,一路走来内心里一直很感恩。”
后来,谭先杰考取了协和妇产科主任郎景和院士的博士生,一边读书一边工作,人生渐入佳境,而且如愿以偿进入妇科肿瘤组。2009年,他到重庆参加学术会议时回了趟老家。“那时候我在北京有了自己的房子,尽管是经济适用房,也有了车子,小孩也半岁多,觉得自己基本什么都有了,母亲却早早不在了,就跑到她坟前待了一下午,痛痛快快哭了一场,那时候我已经接近不惑之年,真正尝到‘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滋味。”
从科研到科普
2012年,谭先杰得到协和医院百人计划支持,去哈佛大学做访问学者。那年夏天的傍晚,参观了一天手术之后,他在哈佛大学医学院门口的大草坪上躺着,从头到尾对母亲的病做了一次回顾性诊断,最后排除完,觉得母亲的真正死因是子宫内膜癌,而子宫内膜癌如果发现得早,还有很大治疗余地。“如果当时是我们现在的生活条件下,知道是什么病,她不会那么早去世,她可能做治疗之后还能活很久。”谭先杰说。
而哈佛大学医学院的健康教育也给了谭先杰很大启发。“国外的医疗很贵,当然条件也很好,每个医生见病人都至少持续30分钟时间,病人跟医生聊家常、聊病情,从发病的时间到症状,所有的细节都讲得很详细,我英语很一般,但是外国导师用的都是很简单易懂的词语,而不是深奥的专业词汇,我作为一个外国人都能听懂,没有任何障碍。看完病之后,还给病人发放宣传插页,插页上面印着网址,有深入阅读的科普文章,我当时看了很震惊,觉得这才是医生要做的事:病人从权威的专家那里得到了权威的信息和全面的资讯,而不是他自己通过网络搜索到的难辨真假的信息。我也想做这样的医生,为我服务的对象提供高质量的服务,所以回国之后就想到了做科普,希望能把深奥的知识变成浅显易懂的知识,让普通人在没得病的时候就能够去预防和关注疾病,而不是得病之后去治疗。”
于是,他开始把工作重心由科研向科普方向转移,回国之后就开始在媒体上连续发表科普文章,应邀去电视台和网络上做健康科普节目,写博客、写微博。“以前我也看不上科普,当时的观点和现在大多数人的观点一样,觉得科普不算科学,只有真正做科研的才算科学,科普就是大忽悠,我当时对科普的认识还不太深,而且当时的科普潮流都是张悟本之流的,让我很反感。后来,郎景和院士说科普是医生的职业良知和社会责任,因为科普也是一个阵地,你不去占领其他人就会占领,就会杂草丛生,如果正确的科普得不到宣传,那么伪科普就会大行其道。再加上在哈佛大学受到的启发,就决定自己试试。通过科普,公众根据自己的身体状况,及早发现异常,对治疗效果非常关键。”
现在,他与同事共同主编了一本医学科普著作,最近又在尝试用章回体小说的形式写医学科普著作《子宫》,他说要用好看的形式、浅显易懂的词语让更多人了解医学常识。但是医学科普并不容易。“没有得病的人认为太深,不想看;得了病的患者认为写得太浅,不够看;而在同行看来,用词描述不严谨,不忍看。所以做科普也是众口难调的事。”谭先杰说。
而除了医学科普之外,谭先杰开始越来越多地关心公共医疗问题。他偶尔会感叹中国的医疗环境不好,医生得不到应有的尊重,而患者对医学的期望值又太高,医患关系很复杂。如果从医生的角度看,这份职业特点是成才周期长,一般至少要10年左右,可是毕业之后,医生的收入并不高。“我已经是主任医师了,每天早晨7点多到医院,查房、出门诊、做手术,忙到晚上八九点钟才能回家。而一个新大夫,他们要做的事情更多,晚上下了手术台还要再准备第二天的手术,很辛苦。当然你可以说,前两三年的医学毕业生在医院是在学手艺,算学徒,辛苦一些正常,但是,我觉得一个行业不能只讲奉献不讲回报。现在很多医学院都是降分录取,大家不爱当医生了。协和医学院原来都是从清华、北大最高分的学生里挑选的,现在,协和医学院的分数已经不是最高的了,这说明,最优秀的学生已经不愿意学医了。很多医生改行,有些医院已经出现医生护士荒,长久下去,这是个很危险的事情。”谭先杰说。摘自2014年14期《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