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明楼乃家父朱龙湛的斋名。在我记事起就见到父亲书房里高高挂着一块匾额,玻璃框内是一张陈旧的洒金纸,题着“千明楼”三个大字。落款荣得其。其意是家父矢志搜集千部明版书籍。
至“文革”前家父已收藏明刊有四百多版,清刊一百多,还有二十四史,资治通鉴全套以及古今书画碑帖。如万历年刻本琴谱合璧大全,汲古阁刊本云林诗集,明成化本贞观政要,明弘治居易堂集,明嘉靖刻本西汉文鉴和春秋繁露,永乐刊本俟庵集,越绝书,石仓诗集,明刊谗书,等等。
在我记忆中,我家最多的就是书。除了书橱书柜书箱壁橱全是书,樟木箱也是放书画的。还在壁炉两旁做了壁垄,从地板到天花板层层搁板放满了线装书,用帷幔拉起来。每套书都夹有小楷写的宣纸标签。我从小就爬楼梯帮父亲拿书;父亲会指明大约位置,让我报出书名,对了就把书抽出来,标签留在原处,以便下次放回时容易找。后来我出嫁了,回去时父亲总有已写好的单子让我取书归书。再后来我去了美国,父亲写家书时一直叹息:现在拿本书都没办法了。我心里很难受,到1995年底我写信给父亲说绿卡不久就下来,准备回沪几个月陪伴膝下,并要重整书屋。想设计成图书馆的格局:一间房专设立柜放书,随手可取。父亲非常高兴回信说:“此愿久矣,做成了功德无量,阿弥陀佛。”
遗憾三个月不到,半夜噩耗;亲爱的父亲突然撒手人寰。这种锥心的哀痛难以言表,至今萦绕我心怀。父亲本是一位史学者,他撰写了多位现代企业家的史料:如棉纺巨霸荣氏企业史,大隆机器厂严庆祥发家史等等。父亲自幼受祖父教导,琴棋书画传承了书画。青年时代入荣氏企业辅助荣德生总经理。解放后以研究史料为主,受聘于社科院,直到退休才重拾画笔。一直在区政协老年书画社当主任。直至去世,没有一天不在研究他的书画和收藏。18年过去了,父亲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我想起小时候父亲分别教我们子女书法、古诗、篆刻、绘画。但少年时我们都懵懵懂懂不用心。长大各奔东西,以致不甚了解父亲的收藏,没有好好传承父亲的文化,千明楼如今空空如也。作为千明楼的后人我深感痛心。
我知道收藏是父亲一生的挚爱,他曾告诉过我们他的大半生积蓄是用在买书画古籍、善本碑帖上了。所以我1997年回沪葬父期间看到几处拍卖行刊物上满是父亲的收藏印而欲哭无泪。后来又在孔夫子网上看到父亲手迹,回国在地摊上见到残片。父亲的心血就这样流失让我汗颜……
我是成年后才在父亲的引荐下拜申石伽为师的,算是稍懂一些皮毛吧,一直有心为家父开个遗作展却苦于没有实物。今年是父亲的百岁诞辰,我想借此呼吁:望有千明楼藏品的有识之士能提供照片,可以让我为家父出版一本纪念册,在此先拜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