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于湿漉漉的黄昏,去吃仲夏夜的饭,很奇怪的饭局子,三四枚妇人,与一枚男艺术家,具体来说,是一枚设计马赛克碎瓷的设计家,学历经历——灿烂辉煌,人家从翡冷翠来,匆匆过埠仅仅一晚,百忙之中,分神跟诸位太太吃个小饭,那是何等荣幸的事情。
于是就,抱着拜见大熊猫的严肃心情,奔去吃饭饭。
中年男艺术家,是欢蹦乱跳着,蹦进包房来的,一双尖削削的尖头皮鞋,匕首一样耀眼。通俗寒暄之后,浮上心头的,是当年毕加索,看见米罗那些天真稚拙的画作时,皱紧眉头随口的感叹,哦,米罗,米罗,你都已经这把年纪了。
主人家太太十分客气,盛情布了满满一桌菜,艺术家坐下一看,顷刻七情上面,毫不犹豫甩开筷子,埋头吃得相当欢愉。静观艺术家的勇猛痛吃,心里有点小急,不知他,平日里于地球上奔走,三餐可有吃饱吃好?那么大来历的艺术家,身价震天的,吃得如此辛苦,可真伤天害理。
跟着上来了主菜,一尾美极的大鱼,做成豆酥的,漂亮堂皇,真真体面。偏不巧,主人家太太接了紧急手机,速迈两步,小跑到包房外面去接听。饭桌边的诸位,言笑晏晏话题当然不枯竭。艺术家一边快速回答太太们的大小问题,一边旁若无人开始拆大鱼,转眼拆尽一面,半条鱼独吞下肚,露出白森森的大骨横在盘子里。可恨主人家太太依然捧着手机,没有回归饭桌子。我心软,看不得如此惨淡局面,动手,将大鱼翻个面,颤颤巍巍,翻过来,再铺上若干豆酥,掩饰成一条未曾动过筷子的整鱼形象。然而,人间事,诸般的妙,总是妙在不可预测和不可理喻。人家艺术家看见如此完美一面再现,举起筷子,再接再厉,继续干下去。这剩下的半条大鱼,一忽忽,亦落进了艺术家肚子里。庞大的鱼骨,陈尸盘中,比千言万语还痛彻心肺。等到主人家太太回来,桌子底下悄悄拧伊一把,darling,怪你自己哦。主人家太太除了瞠目,亦只有闭目了。
之二,日剧《孤独的美食家》出第四季,井之头五郎重归江湖,我已经翘首很久了,看这个瘦竹一竿的男人继续在日本各地散漫飘零,殚精竭虑地寻吃家常饭。从渺若薄云的鲜奶水果三明治,吃到雷声隆隆的烈火烤大肠,那些寻常巷陌里深藏不露的美食,倒还罢了,最钻心,是五郎兄吃到极致美食时,不动声色地一蹙眉一闭目,一幅不由自主的高潮奔涌,公然加自然,实在摧毁观众的贫薄意志。另外,我唯一的不满,可以控诉一下吗?是一季12集,五郎兄一套灰色西装一路穿到底,领带都不换一根,真真省俭得不像话,比费玉清还过分有余,这也太万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