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江兄的公子,负笈意大利博洛尼亚多年,每返,必有伴手礼送给我这个“叔叔”,令我惊喜不断,然而又受之有愧。最近他送我一件小礼品,是我最为中意的——一对用拉丝亚光不锈钢做成的香料瓶,沙漏形状,体量还不小,一只放盐巴,一只放胡椒,还配了一副搁架。其制作的精致程度,一点也不逊于一双菲拉格慕的名品。我特别要提一下的是,两只瓶里都有料——大颗粒状的海盐和胡椒。不用说,那对香料瓶自带碾磨机关,到手就可以用。
这是我冥冥之中一直想要而一直错过的物品。有人说,美器配美食,但很多时候,有了美食之后,缺的恰恰是美器。胡椒瓶,家里有好多个,有的是超市买胡椒粉就配好的,有的是瓷器店买来后再灌进胡椒粉,还有的仅仅是摆设——一对细瓷做的优雅天鹅……令人烦恼的是,它们都不太好使,不是瓶口容易堵塞就是瓶口脏兮兮的,更不用说有自己动手研磨的乐趣。
很难想象,我今后就会操作这对来自时尚王国的香料瓶,将其打入冷宫是大概率的事情。理由也简单:如果那种大颗粒的盐巴和胡椒断档的话,那么,它们的作用就变小了。其命运,仿佛一部法拉利车模——只能看,不能开啦。
西方的餐馆,餐桌上的调味料一般配得较足。因为他们的烹调和我们不一样的地方,是厨师不会把菜肴的味道“割”到极致,而是留有余地,让食客自己调剂完成(此间则一切由厨师包办定夺,一切以厨师的口味为准绳)。在林林总总的调味料中,有两样一定有,是标配:一是盐巴,一是胡椒粉。它们被分别装在两只瓶子里,一只瓶子上写着“P”,一只瓶子上写着“S”,以示区别。P,是Pepper,即胡椒的缩写;S,是Salt,即盐的缩写。这说明西方人对盐和胡椒有一种偏好。再看看我们餐馆的桌上,也有好几样调料:盐,酱油,醋,或许还有油辣子(老干妈是不给的,太贵),基本没有胡椒粉。话要说回来,以前,胡椒粉是决不公开的,现在也只有少数餐馆摆放,且空罐现象不少。
从胡椒这个名字,可知它是舶来品。古人把凡是从西域传进来的东西都冠以“胡”字,比如胡琴、胡麻、胡萝卜、胡葱等等。过去大家指责某人说的话,会用“一派胡言”这个词,犹言其“乱说”“不着边际”。事实上,“胡言”的原始意思似乎指域外人说话,我们听不懂而已,不像现在那么“贬义”。胡椒之所以姓“胡”,我以为还与要区别于秦椒(四川胡椒,即花椒)有关。容我以后细说。
胡椒两字比较早地见诸中国古代文献的,可能是贾思勰的《齐民要术》中引晋代张华的《博物志》之“胡椒酒法”:“以好春酒五升;干姜一两,胡椒七十枚,皆捣末;好美安石榴五枚,押取汁。皆以姜、椒末及安石榴汁,悉内着酒中,火暖取温。亦可冷饮,亦可热饮之。温中下气。若病酒,苦觉体中不调,饮之,能者四五升,不能者可二三升从意。若欲增姜、椒亦可;若嫌多,欲减亦可。欲多作者,当以此为率。若饮不尽,可停数日。此胡人所谓荜拨酒也。”有意思的是,在张华的《博物志》里好像找不到有关“胡椒酒”制作方法的那段话,也许是伪托或出于别书。但此中提到的“荜拨酒”,倒是很值得关注。
荜拨,很容易让人想到胡椒的英文读音Pepper,有些人据此以为胡椒酒就是荜拨酒,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它们毕竟不是同一样东西。按,“荜拨,别名毕勃、荜茇、荜菝、荜拨。拉丁文名:Piper longum Linn。胡椒科,胡椒属。被子植物门,双子叶植物纲,攀援藤本,长达数米;枝有粗纵棱和沟槽,幼时被极细的粉状短柔毛,毛很快脱落。茎细如箸,叶似蕺叶,子似桑葚,八月采,果穗可入药。产于云南东南至西南部,广西、广东和福建有栽培。尼泊尔、印度、斯里兰卡、越南及马来西亚也有分布。”这是现代植物分类学给它下的定义。再来看给胡椒的定义:“又名:昧履支、披垒、坡洼热等,拉丁学名:Piper nigrum,属胡椒目,胡椒科、胡椒属木质攀援藤本;茎、枝无毛,节显著膨大,常生小根。花杂性,通常雌雄同株;浆果球形,无柄,花期6-10月。生长在年降水量2500毫米的热带地区,生长期中间还需要一段干热的间隔时间,印度尼西亚、印度、马来西亚、斯里兰卡以及巴西等是胡椒的主要出口国。”查李时珍《本草纲目·果部三十二·胡椒》:“风虫牙痛。用胡椒、荜拨,等分为末,加蜡做成丸子,如麻子大,每用一丸,塞蛀孔中。”他把胡椒和荜拨是分列出来的。综上所述,显然,两者既有相同之处,也有一些区别。这就好比几个人住在一间房子里,并不见得他们就是一家人,很有可能他们是群租的,彼此还不认识,但前提是,他们都是人而不是别的什么物种。
让我真正感兴趣的是,从前胡椒的用途,和现在的很不相同。最直观的,古代多把它当做药材,或作酿酒的调料(比如如今的杜松子酒、马提尼酒)。在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里,胡椒基本就是药引子,作为烹饪的调味功能并不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