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梁祝》协奏曲的创作,何占豪总有感恩戴德两句话:“没有孟波就没有《梁祝》”,“没有刘品也没有《梁祝》”。
刘品是何许人?
1958年夏季周末的一个夜晚,上海音乐学院的学生音乐会上,管弦系一位一年级新生,用小提琴奏响《喜相逢》。全场侧目,一片哗然。有人认为,用小提琴拉民乐作品“洋不洋,腔不腔,不伦不类”,还有人干脆将其判为“无知引起的艺术错位”。不屑一顾的眼色,轻蔑的冷笑,讥讽的碎语,似利剑穿心。这位“众矢之的”是何占豪,回到宿舍好不沮丧。
“笃笃笃”,宿舍门被敲开了,走进一位身材矮小的平头年轻人,喜形于色笑对何占豪:“好啊!你今晚的演奏非常好!”
何占豪一脸疑惑,没想到系里的党支部书记刘品也在音乐会现场。
“用西洋乐器来表现中华民族自己的作品,这是一条路子,要走下去!”刘品从何占豪稍纵即逝的艺术欲望里,看到一种希望。何占豪也由此,意外与刘品“喜相逢”。
严格地说,何占豪这次“移植”演奏是失败的。《喜相逢》乐曲里有不少跳跃的音节,不适合小提琴演奏。“你是否可以找一些抒情性比较强的民乐作品来改编?”刘品建议。
“我?”何占豪刚进校门,没有多少和声知识,更不会写乐队伴奏。
“没关系,我动员小丁配合你,她出身音乐世家,写个小乐队大概没问题。”
“小丁”是何占豪同班同学丁芷诺,她父亲是留法作曲家丁善德,上海音乐学院副院长。刘品决定把同学们组织起来“优势互补”,形成集体力量。1958年8月9日,在学校大礼堂的走廊上,管弦系宣布正式成立“小提琴民族化实验小组”。何占豪任组长,成员有丁芷诺、沈西蒂、张欣、俞丽拿等。后来为加强创作力量,又邀请作曲系高材生陈钢加盟。
实验小组上报“大炼钢铁、女民兵、小《梁祝》”三个创作选题后,院党委书记孟波弃“一、二”,取“三”。第二天,刘品赶到温州同学们下乡劳动的村庄,传达决定。何占豪却打“退堂鼓”了:“我肚里就这么一点货色,没有本事发展成一部交响乐。”油灯下,刘品与他促膝交流:“把你肚里东西再唱给我听听。”
何占豪唱了一段越剧曲调。“很好听啊。”刘品说。
“可是这是越剧,不是乐曲。刘先生,我没有作过曲,不行的。”何占豪有点无奈。
“你不要以为贝多芬、巴赫这些大师的音乐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从娘肚子里带来的,都是从民间音乐里来的,你怎么不行?”
何占豪的心被刘品拨亮了。
被何占豪与同学们视为师长、领导的刘品,其实仅比何占豪年长3岁。他从小生活在辽宁贫困农村,中学时期自学长笛,凭此进入第四野战军文工团。1953年,被广州军区政治部文工团派送上海音乐学院深造。其间,荣获国防部授予的解放奖章。毕业后进入北京总政歌剧团。1958年3月,回上海音乐学院任管弦系党支部书记兼带教长笛。一个中国农民的儿子与德国音乐巨人巴赫“唇齿相依”,由前苏联指挥家迪利捷耶夫指挥录制的《b小调组曲》胶木唱片,长笛演奏者便是刘品。与孟波一样,刘品也是专家。
从何占豪的艺术灵光一闪,到一个热血沸腾的年轻团队集体奋发终获成功,《梁祝》的创作渗透了刘品全程激发、组织、引导的太多心血。诚如上海音乐学院原院长杨立青先生所说,“刘品同志在这《梁祝》享誉中外的音乐作品诞生中,起到了关键作用,在中国音乐史上,将会永远铭记这一史实。”2008年11月3日,刘品的功绩在他的追悼会上盖棺论定。
这样的评价来得太晚,在《梁祝》诞生49年之后。生前他从不张扬,就像他矮小的身材总被淹没在人群中。然而,他逝世以后,他的同事与学生三十几位音乐家含泪撰文歌功颂德。我被感动了,欣然接受刘品爱妻秦锦华邀请,着手编书。《梁祝》的前因后果无疑是音乐家们深情追忆的话题,在设计版面时到处征集,竟然找不到一张刘品当年与实验小组同学们在一起的照片。《梁祝》“起飞”以后,媒体采访不断,刘品总是悄悄离开。电影厂拍摄专题新闻简报时,他把实验小组的同学们推到镜头前面,自己躲到一边去为摄制组准备茶水。生前几十年,从不提自己与《梁祝》的往事,以至于直到追悼会以后,全校师生才恍然大悟。隐学毕生,功成身退,呕心沥血,淡泊明志。刘品留下的人品是一份当今社会价值引领的珍贵人生教材。
这本散文集已由中西书局出版,在下主编,书名为:《化蝶——一位中国音乐教育家的人生评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