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第·沙瓦尔的埃斯珀里安古乐团,成立于1974年,迄今已整整40年了。最初让沙瓦尔真正扬名并且名声至圈外的,就是那部名为《日出时让悲伤终结》的电影,它叙述了17世纪法国低音古大提琴大师圣·科隆布与其弟子马兰·马雷之间的故事,格调隽永唯美,在1992年的法国凯撒奖中,一举拿下了包括最佳电影配乐在内的7项大奖。电影中的原声低音维奥尔琴乐曲,就是由约第·沙瓦尔演奏的。
也许是相由心生,沙瓦尔的容貌也非常古乐,雕塑般的凝重,古铜般的深沉,被人誉为古老乐器的“活化石”,名副其实。欧洲有不少古乐团,大都围绕巴洛克前后的作品,沙瓦尔与他们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把这个“前”大大地往前推进——巴洛克之前的文艺复兴时期、中世纪……其次,他的古乐理念——不仅仅是纯粹音乐专业上的用古乐器演奏古乐,更是作为一种音乐文化历史的探索、考证、梳理、传播和推广,富有宽广的人文历史视野。不久前他们在上海音乐厅的演出,秉承了这一理念。
出现在上海舞台上的沙瓦尔,胸前还是围着标志性的绛红色长围巾,神色依然如故,仿佛是一位古代圣贤重返人间(这又令我联想起戈雅的画中人),他与五位器乐演奏者(分别演奏风笛、乌得琴、土耳其古筝、山特琴、打击乐器等)横坐一排,并未居中,而是端坐右首面向观众,三位歌者分坐两侧。音乐会冠名“我们的海”,这里的海是指地中海,更宽泛地说是环地中海,它是世界文明重要的发源地之一,也是三大宗教的发源地: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当然,数千年中,战争、误会、灾害、迁移……也频频在此发生。当一切烟消云散,或还在“现在进行时”,生生不息的、依然把我们联系在一起并深深感动我们的是什么呢?
这里有阿尔及利亚、以色列、耶路撒冷、希腊、伊斯坦布尔、塞浦路斯的旋律,又有法国、意大利、罗马尼亚、摩尔达维亚、罗德岛、摩洛哥的音符,我们从中甚至能听出我国新疆音乐的韵味。沙瓦尔和他的乐手们以淳朴的演奏,本真的语气,典雅的格调,将这些从中世纪、文艺复兴时期以来的传统音乐融为一体(每组几曲不间断的演奏),别出心裁,娓娓道来,沁人心扉,几段舞曲音乐和吟唱令人不禁要随着乐曲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原来,这些各民族、各地域的音乐彼此是没有隔阂的,是可以融会贯通的,是可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亲如一家的。
演奏家们操持的这些古老的乐器,音量不大,也就避免了炫技和单打独斗,讲究相互之间的默契配合。六位演奏者中,只有沙瓦尔是弦乐器,看似不显眼,其实起贯串和定海神针的作用。两女一男三位歌手的声线音域并不宽广,其唱法既不是美声,也不是流行,而是一种民间的吟唱,闲云野鹤,空灵飘渺,韵味独特,尤其是接近半音的装饰转弯弧线,唱得极妙,难得一见,极为享受。
整场演出中,沙瓦尔低眉垂目,如老僧打坐般地专心操持着手中的乐器,不突出自己,又时时注意与同伴的配合。谢幕退场时,他又恭候一边,等其他乐手一一退场后,自己最后退场,非常谦逊厚道,一派长者风范。
与其说这是一场音乐会,不如说是一段音乐历史的展现,或者说是人类文明史的一段缩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