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杨淼先生的诗文,我写了五六篇。去年冬至前,先生去世,遗骸厝葬海湾寝园,我写的墓志铭镌于墓碑。最近,他的遗著《寒士记》出版。在辑佚成稿之余,翻看照片,疑心他未曾远行。先生的离去,我倍感孤独。从此少了一个可以随时请教的师长,一个舒心畅谈的益友。
还是凡夫的感慨:时间真快!
我与先生契阔近四十年,长文当哭已矣。在微寒的冬夜,倒不如围坐夜话,回忆点滴往事,算是对他最好的纪念。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杨淼已在《萌芽》上发表小说,欧阳文彬很器重这文质彬彬的青年。而这个本来应该在文学创作领域有所建树的后生,却因“文革”被剥夺了创作的自由。1975年夏天,他自刻一枚印章:蹉跎十年。其实被耽搁的何止十年?现年九十好几,长杨淼20多岁的欧阳文彬先生还健在。她可曾知道当年那位小伙子,却命途多舛,老天又不假天年,早已驾鹤仙去。
先生是个勤勉博学的读书人。他给人的印象是不苟言笑他读书夜以继日,兀兀穷年。他的博洽多闻,源自于此。我与他同住三年,不是耳闻,实为目睹。
他国学根底深厚,于古文,专于先秦,而对辞赋、诗词、明清野史、古典小说烂熟于心。于哲学,则熟悉宋以降理学、朴学。当年,常见他看《宋论》《日知录》《焚书》《续焚书》《读通鉴论》《初谭集》等。正因为这些,听他讲课与他聊谈,能旁征博引,信手拈来。使听者获益良多。
恢复考研后,他即报考社科院先秦文学专业,复试三人中,仅他一人基础课、专业课都过九十分。但最终未录取,原因还是反右时他画的那幅漫画。
先生是个多艺多才的人。“文革”期间,名著都成禁书。闲暇时,先生用蝇头小楷抄写脂评《石头记》《西厢记》《词综》《聊斋志异》,他的字有钟绍京之神韵,端丽工整。他的书法作品曾获上海市教育系统书法大赛金奖。先生的绘画功底不浅,“文革”中,在墙壁上画巨幅油画《毛主席去安源》,几可乱真。雅兴所致,他还篆刻。他治印大抵用冲刀,刻的印章古朴中透出灵秀。他曾将所治之印,集成一印谱。但世事茫昧,不知这本印谱现在还存否?
至于他的寡交、淡泊,与经历有关。你想想,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少年,因一幅画,而获罪近二十年。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有这样的遭遇,而达观释怀的能几人?
他有独立的人格,不媚权势;他有自己的思想,不盲目附从。这才是真正的读书人。而如今这样的读书人已并不多见了。
这就是我们怀想他,纪念他的意义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