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百代唱片公司出版了程砚秋的《锁麟囊》唱片,很快就成为各地电台的热门节目。可是,过了不到一年,程先生在前门车站被三个伪警务凌辱,以太极拳与他们交手,后避祸京郊,息影务农。曾读到一则回忆说,日伪当局为此封杀程先生的声音,禁止电台播放他的唱片。之后北平的电台便购买百代唱片公司另一版票友演唱的《锁麟囊》唱片,以解听众的饥渴。“封杀”的过程实难查考,这套票友唱片很久以来也难觅踪迹。
去年3月,上海老资格的戏剧记者任德峰(笔名任之初)先生去世。他在患病前,曾把自幼收罗的二百多张老唱片分赠几位同好。在他的唱片里,我们意外地发现了这套《锁麟囊》。演唱者很年轻,为她伴奏的乐队明显也是票友,现在听来演唱难免有些稚嫩。唱片是很少见的百代红芯钢针片,演唱者名下印着“王蕙蘅”三字。
这个名字在四十年代末的上海着实“热”过一阵。
王蕙蘅是沪上老生名票王准臣的女儿。王准臣曾经理上海中国大戏院(更新舞台),经手过很多名角的演出。王蕙蘅受家庭熏陶,自幼酷爱京戏。她在学校学过西洋乐理,识五线谱,能弹钢琴、拉胡琴,尤其倾慕程派艺术。1942年,王准臣到北京养病,她随父北上,住在颐和园荣寿斋,与程砚秋隐居务农的青龙桥仅“一墙之隔”。近水楼台,两家过从甚密。程砚秋隐居闲暇,饶有兴致地给这位年仅16岁的小票友说了《探母回令》等戏。
程砚秋向来不收女弟子。除了以校长身份教过中华戏校的侯玉兰、李玉芝等以外,其他如新艳秋、章遏云等程派女传人都是私淑。王蕙蘅可能是程砚秋唯一私人传授的女学生。王准臣回沪后,女儿则留在北京上中学,继续向程砚秋学戏。回沪后,王小姐更加痴迷程派艺术,怂恿父亲把程砚秋的琴师周长华请到家里,天天请教研究。她把程砚秋的40多出传统戏与本戏的唱腔全部谱成五线谱。程砚秋知道后,鼓励她说:“你好好学,别说票友,内行也会比不上你的!”王蕙蘅不满二十岁就时常登台唱戏。曾经和名票翁瑞午合演过《御碑亭》。老资格的名角姜妙香、张春彦等陪她演过《玉堂春》。与大多数崇拜者一样,王蕙蘅不仅台上学老师的艺术,台下也模仿老师的一举一动。她有时会对亲友来一句:“要不要听一听程派电话?”然后惟妙惟肖地学程先生讲电话的声口,引得大家捧腹不已。
然而,1948年4月的一次邂逅,毁了她的美好青春。
这天在一个宴会上,王蕙蘅与时任淞沪警备司令部稽查处经济科长张亚民偶遇。已是有妇之夫的张亚民对王小姐一见钟情,大献殷勤。5月中旬两人又在黄家花园(即今桂林公园)相遇,张亚民几番邀请,给王蕙蘅拍了两张照片。张亚民把其中一张和另一张他与王蕙蘅的合影一直带在身边。不料,当年7月13日,张亚民突然被捕,罪名是“利用职权勒索商民,经营股票等投机活动”,成为蒋经国在上海“打老虎”运动的第二个祭刀鬼,由蒋介石亲自下令判处死刑。张临刑前给妻子留了遗书,嘱咐将其随身携带的两张照片送还王蕙蘅,“使世上多一个了解我的人”。张妻接到遗书竟在报上刊登启事,声称不知王蕙蘅的住址,要王前来自取遗物,并长篇大论倾诉,声称张亚民实为“壮士”。此举引来舆论大哗,张、王两人的关系成了引人注目的八卦新闻。
王蕙蘅可能对张也动了感情。王准臣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回忆中称“蕙蘅因受坏人欺骗愤而自尽”,而王蕙蘅在张死后即忧郁不快,张妻的启事刊登使她更受刺激。她先后做了46首诗词,好几首都是声明自己清白的。其中有云:“壮士受屠尸未寒,小妹竟成新闻材。寄语世人莫猜忌,春风未度玉门关。”称张亚民为“壮士”,看来张“使世上多一个了解我的人”的遗愿算是实现了!
10月31日的前夜,王蕙蘅在熟人处晚饭,对人说“人家的流言,只能等我死后请人检验我是否处女了!”当夜吞下40多片安眠药自杀身亡。时年21岁。
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程腔风靡沪上,习者如云。出类拔萃的程派票友有姚家阿姐(姚慕楚)、夏家小弟弟(夏邦琦)、李家妹妹(李世济)三人,当时都是二三十多岁。李世济后来下海加入中国京剧院,成为一代名角,姚、夏二位虽保持票友本色,但演唱艺术均在专业之上。试想,如果王蕙蘅不遭此劫难,以她的聪颖与条件,上海该有个“四大程票”之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