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人问我琴弦是用什么做的,我要说,现代与古代是不一样的。古人常用“丝竹”统称管弦乐器,其实丝、竹便是弦、管的材质。从古代到民国用的都是蚕丝制成的弦,称为丝弦。这种弦以比较粗的丝做基础,通常在前四弦上再一圈一圈地缠入更细的丝——因为音有高低,所以七根弦的粗细并不相同。于丝之上再加胶凝固,相当于在丝的表面形成一层保护膜,这样弦会硬一点、结实一点。正如宋人张先的《木兰花》词所唱:“画堂花入新声别,红蕊调高弹未彻。暗将深意语胶弦,长愿弦丝无断绝。”
传说中有一种“凤麟胶”,以凤凰的喙和麒麟的角合煎而成,可以接续弓弦,终日射不断,所以又被称为“续弦胶”。杜牧的诗句“天外凤凰谁得髓,无人解合续弦胶”便是说此。尽管“凤麟胶”本是续的弓弦,到了宋词里面,却有不少人将它弃武从文,代指了琴弦的胶。像是“宝瑟断、鸾胶续,泪珠弹、犹带粉香”、“折尽冰弦,何用鸾胶”、“鸾胶秋月续琴心”等等。不过,传说终究只是传说,丝弦一般最多只能用一年便要更换,隔一段时间就要重新上胶,不然蚕丝便会露出来,毛毛糙糙的,不仅影响拂拭,而且易断。古人常哀叹“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其实倒未必是知音的问题,或许是壮士的弦有质量问题。
也正因为丝弦易断,所以现代都用钢弦。这种弦据说是吴景略先生设计,1957年在苏州由做丝弦的名家方裕庭试制成功,并且逐步推广的。一副钢弦可以用上两三年,且省去了上胶之烦,易于打理。不过,钢弦、丝弦其实各有利弊。丝弦娇软不能打磨,所以表面不平,不易拂拭,又因为摩擦大,弹起来有明显的“嗤嗤”声。但这“嗤嗤”声却是原汁原味,不少人便单好这一口,像管平湖先生也是一直坚持用丝弦弹琴,他录的古琴唱片,都别有一番古朴韵味。钢弦采用现代技艺,弦身坚韧光滑,易于拂拭,也不容易弹断。有的一、二弦上还包上铜丝,使声音更加厚重。但金属之声过于琅琅,终究不及蚕丝发音圆浑,就像书法上的偏锋,一不小心蹦出棱角来,便偏离了“哀而不伤、乐而不淫”的平和境界。
所以于丝弦、钢弦外,就又诞生了一种折中之道,有人叫“太空弦”,有人叫“冰弦”。纳兰性德词里有“吹花嚼蕊弄冰弦”的句子,想来是极美的,然而古人所谓的“冰弦”号称是冰蚕丝所作,现在不过是用尼龙制成,并不怎么昂贵。冰弦的声音接近丝弦,却比丝弦耐用。称之为“冰”,大约是取其纯洁、纯粹义,所谓冰清玉洁之类。
去老师家学琴时,一首曲子照着琴谱弹下来,他常常要提点,“这里谱子上写的七徽六,其实要弹到七徽七才行呐。”退后分毫,非是为革新,而是要复古。因为钢弦与丝弦材质不同,所以便不能再照本宣科,得根据实际的乐音来定位,学琴者于此皆需着眼。
有个成语叫做“改弦更张”,在小说里也常常写到,某某人物弹琴时,为显示其专业,先要抖抖衣襟,将弦重新调过,方可坐下演奏。其实弦也未必时时都要调的,调弦有两种情况,有时是因为热胀冷缩的原理,琴弦的音高会随气温变化而发生改变,导致音不准,需要重新纠正。另一种情况是因为所弹的曲子与前一首调式不同,需要“紧某弦”、或者“慢某弦”。当然,倘若我刚刚调正音,弹了首《平沙落雁》,此时你要来一曲同调式的《梅花三弄》,非要再给我将弦重新调过,也是颇“作”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