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六年我生了女儿不久，一位来自江苏淮安的中年妇女周阿姨走进我们家。她中等身材，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很有神，身穿中式斜扣衣衫，干净利落。她聪明能干，带小孩，烧菜，打扫卫生，样样在行。原来她已在上海几十年，长期做住家保姆。从前在有钱人家里，训练有素，烧得一手好菜。

　　周阿姨出身贫苦，丈夫早年去世，儿子长大后，在乡下生活，她一个人在上海工作，走到哪里就把哪里作为自己的家。随着我弟弟们的孩子陆续出世，她连续为我们姐弟各家带了四个孩子。偶尔三个孩子同时放在家里，她也能应付自如。空闲时她会拿出年轻时的照片给我看看，那时的她烫过头发，既精神又漂亮。我总想，如果她读过书，以她的才能和长相一定会嫁个好人家，也会有更好的工作。隔一段时间,她就会让我帮助她给乡下的儿子、侄子写信，从口述信里感觉到她对生活的满足和期待。

　　周阿姨在我们家做了七个年头。那些年，商品紧缺,凭票供应的状况还没有缓解，周阿姨最稀罕、最想要的自行车票和缝纫机票，我们都尽力帮她解决。三十年过去了，她带过的孩子们都已长大，我时常会想念她。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与母亲同住，家里开始用钟点工。一九九四年二月沈阿姨来我家做事。她是浙江嵊县人，个子不高，脸白里透红，见人开口笑。开始我担心她年纪轻，初来上海打工，不太会做家务。渐渐地发现，她工作态度非常认真，干活总是小跑步，对人诚实，待人和气，孝敬老人。她打扫卫生干净，只是菜烧得很一般。不过，我们说她几句，她从来不生气。有一次，小沈告诉我，晚上回家碰到一个小流氓，要带她出去玩玩，她理直气壮地拒绝说，你就是给我100元，我也不会去！那个年代，100元就是大钞票了。我对她刮目相看。

　　由于小沈人品好，脾气温和，做事认真负责，她去哪家干活都受欢迎，她的工作日程总是排得满满的，每天骑着自行车风里来，雨里去，从早到晚奔波去各家做活，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时间久了，她慢慢积攒下钱，在家乡盖了房子，孩子有条件上寄宿学校读书。她还托人去香港买了样式好看的耳环、戒指等首饰。

　　小沈在我们家做了十二年，直至我母亲病重，需要找人全天特别护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在街上遇到小沈，她依然会面带笑容与我打招呼，只是胖了些，眼角有了皱纹。她告诉我儿子大学毕业了，留在杭州工作，有了女朋友等等。还说要继续在上海做下去，多赚些养老钱。看到她心满意足的神情，我从心里为她高兴。

　　二零零九年六月，保姆介绍所给我介绍了一位称之谓“金牌阿姨”的河南人小熊。试工那天，一位穿着整洁得体，长得白皙清秀的中年妇女来到我家。我问了她在上海工作的经历，她一边回答，一边随手把地上的纸屑捡起来，又很自然地把桌上的垃圾收拾干净。我心头一热,，一位眼睛里有事情，把别人家的事当作自己的事做的人一定不错，我立即决定录用她。事实证明我的眼力不错。她对人谦虚有礼貌，说话轻轻的，她做事规矩，有条理，收拾卫生仔细，擦的煤气灶、锅、盆很干净，做的饭菜也可口，对小孩子特别耐心和蔼，我们家的两个小外孙亲切地叫她小熊阿姨。

　　由于老家的生活太贫困，他们全家来上海打工。老公在一家公司做保安，她有三个孩子，两个在上海，大儿子在上海一边工作，一边读高复班，想考大学，小儿子在农民工子弟小学读书，每天天不亮就要赶到闵行读书。她租房离我家很近，有一次我去看了一下，家很小，但非常干净，东西摆放有序。只是兄弟俩睡觉要挤在一张单人床上，留出空间放了一个书桌，兄弟俩轮流写作业，学习到深夜。

　　我们与小熊一家相互帮助。有时我家的小修小补会请她老公来帮忙；她家遇到什么难事，也会给我们说说，我们会帮她出主意想办法。她的小儿子小学毕业后终于解决了在徐汇区中学读书的大问题。她的大儿子经过刻苦学习，考取华东师大夜大学的软件学院，成为一名在职大学生。这两件事情令小熊全家非常欣慰。

　　这就是我们家三个保姆的故事。她们从四面八方来到上海打工，有的精明能干，有的质朴快乐，有的文静细致，但她们都非常勤劳、朴实、善良、乐观，对生活、对未来充满了憧憬与希望。从她们身上我看到在上海工作的部分农民工姐妹的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