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出版巨擘张元济一生爱国爱民，正直无私，待人以诚，扶困济弱，无论新派还是旧派，都对他恭敬有加。上世纪20年代初，宁波籍苦力乐志华遭英国雇主诬陷偷窃钱物，被扭送到巡捕房，其间受到巡捕百般殴打，以致落下终身残疾。张元济闻讯，拍案而起，一面四处奔走呼吁各界声援，一面发起募款与洋人打官司，最后迫使租界当局将洋人凶手革职，并赔偿受害者损失，大长了国人的志气。（本文摘自《上海滩》2015年第3期）

　　乐志华被诬偷钱 洋巡捕刑讯逼供

　　对乐志华来说，1923年2月5日是一个恶梦般的日子。这天是他到吴淞路4号英国人百洛赛家帮工的第3天。中午时分，百洛赛的妻子——一个金发碧眼的凶悍女人，指挥佣人打扫室内卫生。乐志华负责清洁地毯，他麻利地将地毯卷成一捆，背到院子里摊开，先用刷子刷一遍，再用自来水冲洗。那女人嫌他动作太慢，刷得不够干净，不断用英语高声呵斥：“蠢猪，多使点劲！”乐志华虽然听不懂外国话，但从怒吼声就大致明白对方很不满意。他早已习惯了雇主的训斥，所以没有吭声，依然低头卖力地干活。他很需要这份工作，家中年迈的母亲和妻儿正等着他领取工钱，购买大米和其他生活必需品。

　　让乐志华始料未及的是，他的沉默竟换来外国女人更大的怒火。她的骂声越来越高，骂着骂着，竟随手操起一根木棍，劈头盖脸打过来。幸亏乐志华躲避及时，棍子虽然落到身上，但并不是很重。他摔下刷子，生气地说：“这活没法干了，我要辞工。”嘴上这么说，但他并没有立即动身离开，因为工钱尚未结算。

　　一会儿，在附近虹口捕房当巡捕的百洛赛回到家里。妻子向他诉说了刚刚发生的风波，又添油加醋地说乐志华穿白绸裤、黑丝袜、缎鞋，一个苦力哪里有钱穿戴这么考究，肯定是偷了家里的钱物。百洛赛听后，大发雷霆，当即决定将乐志华扭送到虹口捕房，查清楚他是否偷盗钱财。两人来到虹口捕房，碰到值班的英国巡捕鲍尔庆，百洛赛便与对方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英语，然后将乐志华交给他处理。这名矮胖的英国人听信百洛赛的指控，当即命令乐志华去控案室。途中还嫌乐志华行动迟缓，一边从背后向前猛推他，一边用脚踢其小腿。进入控案室后，洋人叫来几名华捕，一起参与审讯。

　　讯问开始，乐志华大呼“冤枉”，坚决否认偷盗钱物。鲍尔庆见其不肯承认，下令“给他点颜色瞧瞧”。众巡捕一拥而上，对乐志华拳打脚踢，直打得他扑倒于地，不省人事。一名巡捕觉得还不解气，边打边骂：“到底偷了多少钱？还不从实招来，否则打死你！”折腾了约1个小时，乐志华寻思这样下去，迟早会被打死，只得违心地承认偷过钱，可又说不出具体数目。在对方的一再逼问下，他含含糊糊地说：“大概有大洋200元。”闻听此言，鲍尔庆如获至宝，假装客气地问道：“承认了就好，只要把钱交出来，你就没事了。这些钱现在何处？”乐志华只好继续编造说，钱已交给百洛赛家某年轻仆役。鲍尔庆以为大功告成，当即让两名华捕去找那名仆役，务必取回这200元钱。可是，仆役断然否认有这笔钱，巡捕无功而返。

　　至此，鲍尔庆坚信乐志华偷钱属实，只要继续用刑，就能获得口供。于是，又把乐志华押到控案室，让手下轮番殴打。下午4时左右，乐志华被逼无奈，又改口承认“偷”过大洋400元，放在舅舅顾秀如处。这次，鲍尔庆亲自出马，率领华捕吴如熊、杨子香前去追查。顾秀如为商务印书馆董事张元济的汽车司机，平时就住在极司菲尔路（今万航渡路）张家。鲍尔庆等赶到时，只见到门役和张家小姐，顾秀如并不在。张小姐见乐志华双手被绑，面色青肿，旁边的巡捕不断催问“究竟钱在何处”。而乐支支吾吾，不知所措。趁巡捕不注意，乐志华走到张小姐跟前，低声哀求：“小姐请代恳母亲救我性命，我不能再受毒刑矣。”张小姐询问缘由，乐回答：“实未行窃，乃被诬控，请您代向母亲求情，暂借大洋400元。”吴如熊闻言，马上大声喝道：“你已在巡捕房认过行窃，如今怎么反悔了呢！”张小姐觉得事情蹊跷，不敢贸然答应乐的请求。双方僵持1个多小时，始终没有结果，鲍尔庆等人只好打道回府。

　　回到捕房，乐志华又被推入控案室。鲍尔庆威胁道：“今夜必须给你些好处。”果然，吃过晚饭，几名巡捕又对乐志华大打出手。其间，英捕搿勃脱也走进室内，用生硬的汉语说：“你到底说不说，否则我必定打死你。杀一个中国人并非大事，你知道我是老上海吗？”说毕，上来就是“啪啪”两记耳光。因为惧怕再被毒打，乐志华只好说钱藏在白克路（今凤阳路）姑母家。搿氏喝道：“这次倘再不能取得，回来必打死你！”

　　鲍尔庆率领日捕冈岛和1名华捕，乘汽车押着乐志华，前往白克路搜查。姑母杜氏坚决否认有这笔钱。随行的华捕威胁道：“如果你不是女人，今夜必带你去捕房。赶紧料理款子，过了明天早晨，即使退出钱也无济于事了。”杜氏问侄儿怎么回事，乐志华将自己的遭遇简略陈述一遍，然后恳求说：“您能否设法借大洋400元，救我一命。”杜氏又问究竟是否行窃，乐回答实无其事，只是被逼无奈才承认的。华捕听到后，当面警告道：“你已在捕房交代行窃，出尔反尔，应该知道后果是什么！”

　　再次回到捕房，已是深夜12时左右。鲍尔庆怒气冲冲地将乐志华推入控案室，然后向搿氏汇报白克路之行的情况。搿氏听罢，气得暴跳如雷，当即命令关上房门，脱光乐志华的上衣，一边大骂不止，一边指挥吴如熊、杨子香等人对乐拳打脚踢。冈岛充当急先锋，用木棍猛击乐头部，竟将棍棒折成两段。暴打毕，这些人又将乐志华的两脚绑在桌脚上，以木棍穿入手铐内，让其无法移动。搿氏用干毛巾塞入乐口中，然后扼住其喉咙，直到乐昏死过去。接着又残酷地用滚烫的热水浇头，让他清醒过来。因全身早已被打得麻木，滚水浇过，乐志华竟也不觉得疼痛。冈岛用布包住乐志华的头部，双手使劲按捏其肋部，并强行将其双肩向后猛推，痛得他浑身颤抖，大呼救命。一直折腾到次日凌晨3时，巡捕们才住手，然后给无法站立的乐志华胡乱穿上衣服，拖到狱室关起来。

　　张元济奔走伸冤

　　同乡会鼎力相助

　　巡捕带乐志华到张宅追款时，张元济并不在场，傍晚下班回到家里，他才从女儿口中得知事情经过。张元济大感意外，觉得乐志华凶多吉少，便派汽车司机顾秀如外出探听虚实。2小时后，顾秀如回来禀报说，巡捕离开张宅后，又带乐志华去了顾秀如胞兄家，同样称追查赃款，经当面质证，实无凭据。张元济认为此事必有隐情，当即写信委托老朋友丁榕律师代为查问。

　　第二天，丁榕赶到虹口捕房，由搿氏陪同，见到了乐志华。丁律师说明来意，问乐为何面部青肿，手臂上血痕累累。乐志华说脸上的伤还不算厉害，身上的伤才疼痛难忍。丁律师要他脱下上衣，他试了几次，因手指活动不便，无法脱下。丁律师和搿氏一左一右，才帮他解开衣服。顿时，他满身伤痕毕现，惨不忍睹。丁律师问怎么弄成这样，乐志华说是被打伤的。当追问如何被打时，他看看搿氏，沉默不语。过了一会，乐志华又说已有十多小时没有进食。搿氏大声道：“犯人的饭菜每天都是按时送来的，不可能单独不给你，这肯定是谎话。”乐忙说：“饭确实送来了，但我疼得厉害，无法吞咽，所以到现在也没有吃饭。”丁律师起身端来一杯开水，让乐志华喝下，然后问他详细情况。乐志华开始断断续续回忆事发经过，其间一再声明自己并未偷钱，只是被逼无奈，才屈打成招。丁律师询问打人者姓名，乐志华停顿了一会，然后含糊地回答：“人数很多，但未知姓名。”估计有巡捕在场，问不出更多情况，丁律师转而对搿氏提出，请捕房尽快送乐志华去医院诊治，以免造成更大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