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造假无数,被称为美国历史上最高产的赝品制造者,但兰迪斯并未锒铛入狱。因为他只是捐赠,未获取分文。
追求满足感
2010年9月的一天,马克·兰迪斯开着一辆红色凯迪拉克,来到路易斯安那州拉斐特市的保罗和卢卢·希拉德大学美术馆。他身着黑色衬衫、黑色外套、黑色宽松裤,翻领上钉着一枚耶稣会士按扣,好似从南方歌特派小说中走出来的神秘人物。
他自称亚瑟·司考特神父,为纪念出生于拉斐特市的母亲,向美术馆捐赠美国印象派画家查尔斯·考特尼·柯伦的一幅小画。他的穿着打扮和言谈举止,让馆长马克·小图勒斯很难提出质疑。
这幅小画没有画框,用玻璃纸包着,背面有一个褪色的标签,显示画作来自曼哈顿一家久已关张的画廊,看上去像是真品。“司考特神父”表示,愿意出资配一个上好的画框,并暗示家族中还有更多藏品有意捐赠。不过,当馆长和他聊起南路易斯安那州天主教的熟人时,他不安地表示:“我经常出差,为处理教会事务奔忙。”
兰迪斯确实到了不少地方,但不是为了教会事务。过去近30年里,他时常写信、打电话给各地美术馆,或亲自登门,讲述编造的家族故事,并以纪念一些不存在的亲戚的名义,捐赠自己精心炮制的赝品。有时他用真名,但更多时候是以司考特神父的身份。
和大多数造假者不同,兰迪斯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看到自己的作品被当成真品时的那种满足感。他不祈求回报,也拒绝缴税减免证明,顶多接受馆方一顿感谢午餐,或一件小小纪念品。
“向博物馆捐画显然不犯法,他们待我好似王室成员。你被当成王室成员招待过吗?让我来告诉你,那种感觉好极了。”59岁的兰迪斯说,“我做这事已经30年,停不下来。”
爱看老电影
去年秋天,关于兰迪斯的纪录片《艺术和手艺》问世。影片中,兰迪斯是个典型的“宅男”,住在密西西比州劳雷尔市,房间杂乱无章,对自己的“赝造事业”却安排得井井有条。
他是个超级影迷,尤其博览上世纪70年代的老电影,不仅记得几乎所有电影的名字和主演,而且台词脱口而出。这些电影深深地影响了他的性格,以至于在行骗时会不知不觉让人看到其中的影子。据说,他的“考斯特神父”形象,就来自于著名推理小说作家切斯特顿笔下的《布朗神父》。
兰迪斯身材瘦削,面色苍白,说话声音轻柔,带有南方口音,有点像20世纪美国最具争议的作家杜鲁门·卡波特。他的礼貌谦和以及对母亲的迷恋,与希区柯克著名电影《精神病患者》中的主人公诺曼·贝茨有几分相似。他安静的谈吐和有时令人不安的沉默,则使人想到著名影星彼得·洛。如果把他的故事拍成电影,让有“鬼祟大师”之称的齐杰洛·艾文克来演,恐怕是再合适不过了。
16岁那年,兰迪斯因父亲之死精神崩溃,被诊断患有精神分裂症。在接受艺术治疗的过程中,他发现了自己的临摹才能,从此开始了赝造生涯。他常常手持放大镜,先研究原作细节,然后一边看电视一边飞快下笔。
“所有人都以为赝造者会使用各种复杂的工具,包括化学用品等,我可没那样的耐心。”兰迪斯说,“我从沃尔玛超市、伍尔沃斯连锁店或打折商店购买笔和颜料,最多一两个小时内完成作品。如果不能在电视播完一部电影的时间里完成作品,我就干脆放弃。”
用咖啡做旧
多数博物馆难以辨识兰迪斯的赝品和真迹之间的区别,直到马修·莱宁格尔出现。
2008年,兰迪斯向俄克拉荷马城市博物馆捐赠法国画家路易·瓦尔塔的一幅水彩画。莱宁格尔时任博物馆登记员,负责登记新送来的作品。“我们给这幅作品配上画框,放在雷诺阿的画作旁展出。”莱宁格尔说,“我们并不知道这幅作品是赝品。”在他记忆中,兰迪斯是一个行为古怪的艺术收藏家。
如果兰迪斯没有向其他博物馆捐赠同样的复制品,也许他的骗局永远不会被揭穿。不久,俄克拉荷马城市博物馆又收到他寄来的5幅画作,看上去像是出自法国19世纪画家保罗·西尼亚克和斯坦尼斯拉斯·列宾之手。
“我对西尼亚克的作品作了些调查,发现它同样出现在萨凡纳艺术与设计学院的新闻公告上,捐赠人也是马克·兰迪斯。当时我并没有太在意,但后来我发现列宾的作品也出现在圣路易斯现代艺术学院的新闻公告上,捐赠人是同一个人,我这才引起警惕。”莱宁格尔回忆道。
莱宁格尔给各家接受捐赠的博物馆发了条信息,短短一小时内就得到20家机构的回应,询问兰迪斯究竟何许人也。
此后数年,莱宁格尔成为此案的“福尔摩斯”。他建立了兰迪斯数据库,包括兰迪斯留下的所有联系方式和捐赠的作品拷贝。
莱宁格尔说,兰迪斯的赝造手法不错,但经不起细看。他捐赠的一幅应该有三四百年历史的粉笔画,贴在一块看上去脆弱的木板上,好像随时会脱落。“可我仔细观察后发现,这其实是一块新木板,有一股劣质咖啡的味道。原来,他是用咖啡做旧。”
行为不犯法
既然兰迪斯的技法并不十分高明,为何那么多博物馆遭到戏弄?莱宁格尔认为,有些博物馆其实心知肚明,只是为了保住面子而没有揭穿。“馆长怎么会愿意承认接受了赝品呢?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公开为好。”
密西西比州劳雷尔市劳伦·罗杰斯美术馆负责人乔治·巴锡证实了莱宁格尔的猜想。十多年前,兰迪斯和巴锡取得联系,说是为纪念父亲,准备捐赠几幅名家画作。由于兰迪斯的母亲是劳雷尔人,且是博物馆会员,巴锡对兰迪斯的话没有丝毫怀疑,完全相信他是一片好心。
可是捐赠完成后,兰迪斯就再也联系不上了,留下的电话号码没一个打得通。博物馆因此生疑,检查兰迪斯的捐赠品后发现全是赝品。“我想他的母亲对此一无所知。”巴锡说,“她是那样和蔼的人,我们没法向公众宣布她儿子做了什么。”
前联邦调查局探员罗伯特·惠特曼主管艺术犯罪,曾非正式地代表数家博物馆追查兰迪斯的行踪,试图发起诉讼。但专家认为,兰迪斯的行为并不构成违法,因为他未取分文。
兰迪斯知道自己的行为带有欺骗性,但不以为然:“我就像《木偶奇遇记》中的皮诺曹,任由良知指引我的行为。如果真有什么不对,我不担心因此受罚。”
事情败露后,兰迪斯仍然继续赝造假画,向不知情的博物馆和美术馆捐赠。 唐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