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捕房回来，丁律师立即致电张元济，通报乐志华身受重伤的情况，认为他被指控盗窃，非常值得怀疑，又说捕房已将乐控告到会审公廨，自己愿意为其辩护，请张元济也到堂作证。

　　2月7日上午9时，公共租界会审公廨开庭审理乐志华控案。鲍尔庆代表虹口捕房出庭，指控乐志华偷窃百洛赛大洋740元及现款5英镑。法庭上，双方代表律师各执一词。最后，经法官和陪审官紧急磋商，认为当事人前后供述矛盾，证据不足，谕令案件注销，被告乐志华无罪释放。

　　离开会审公廨，张元济发现乐志华伤势严重，便打电话给老朋友英籍医生柯斯，预约就诊时间。下午3时，张元济让顾秀如用自己的汽车送乐志华去诊所，自己也随车前往。医生检查时，看到乐志华的胸背、下体、手足皆布满伤痕，有的地方已青肿溃烂，张元济禁不住洒下同情之泪。乐志华告诉医生，在虹口捕房，除饱受巡捕拳打脚踢外，单上重刑就达三次，木棍打折两根。柯斯医生认为伤者右足恐成残废，且难免有性命之忧，要求马上送乐到医疗条件较好的同仁医院治疗。于是，张元济又陪乐赶到同仁医院，由西医对其作全面检查。

　　和长期生活在上海租界的所有华人一样，张元济痛恨租界这“国中之国”，痛恨西方列强利用不平等条约横行霸道，欺压华人。事发后，他气愤地对朋友说：“乐志华即使偷盗罪名成立，尽可以按法律惩治，却何以惨遭如此毒打。巡捕知法犯法，草菅人命，也应受到法律的制裁。此事如果不能依法律处置，以后洋人欺压华人的现象必将越来越多。”他愤然致书宁波旅沪同乡会，详细报告乐志华的不幸遭遇，说自己当年在清政府刑部做官时，尚未停止刑讯逼供，但清廷即使审问重要盗犯，也从无这种酷刑，号称“文明国”所辖的巡捕房，竟如此惨无人道！他呼吁“为乡谊计，为人道计，为租界中数十万无告之民计”，大家应团结起来帮助受害同乡，控告行凶者的罪恶，讨还公道。

　　跟洋人打官司，除中国律师外，还要聘请外籍律师，因此律师费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乐志华根本无力拿出这么大笔的钱。张元济决定利用自己的社会关系，倡议各界捐款。他自己首先捐出大洋200元，并呼吁沪上各团体及商界、文化界人士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张元济深知社会舆论对案件的审判至关重要，便派人与几家华文大报联络，请求对此案进行跟踪报道，揭露真相，以取得广大民众的同情和支持。

　　经张元济等人奔走呼吁，各界爱国人士踊跃捐款，富商朱葆三、虞洽卿、徐凌云、黄楚九、刘澄如、刘翰怡、赵竹君等带头慷慨解囊。各团体也纷纷跟进，广肇公所、四明公所、长生会、洋货公司、洋务职业公会等各捐出一大笔钱。短短数周内，捐款总额就达4600余元。

　　张元济等着手聘请外籍律师哈华托、麦克涛和中国律师丁榕、谢永森等，具状向英国警务公堂、日本领事公堂及公共会审公廨，分别控告搿勃脱、鲍尔庆、冈岛、吴如熊、杨子香等5人，在虹口捕房控案室用酷刑逼迫乐志华招供，致其身体受到伤害等罪行，请求依法给予严惩。

　　巡捕房被迫赔钱

　　行凶者革职查办

　　迫于社会舆论的压力，英国驻沪领事馆警务公堂决定受理此案。

　　正式开庭前一天，张元济还不放心，又写信给宁波旅沪同乡会，希望将此事布告全体旅沪宁波人，届时欢迎大家到廨旁听，以示支持。

　　3月23日，英国警务公堂首次开庭审理乐志华案。数以百计的宁波同乡及上海各界人士前去观审，将法庭内外挤得水泄不通，连大厅的各个角落和窗台上也坐满了人。被告英国人搿勃脱、鲍尔庆被传呼上堂。原告代表律师麦克涛宣读控诉书后，被告代表律师赫礼士起立发言，称此案疑点颇多，证人供词前后矛盾，被告又不承认，请法官注销案件，释放被告。原告律师马上表示反对，并将相关证据呈堂审阅。经法官允许，双方代表律师就案件适用法律条文、证据的有效性等问题，展开激烈辩论。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最后，法官宣布退庭，择日再审。散场时，许多旁听者挤到张元济身旁，与他握手，表达敬意。

　　此后，英警务公堂装模作样，先后5次开庭审理乐志华刑讯逼供案。最后，虽然认定乐志华在虹口捕房受伤，但以证据不足、事实不清为由，宣布搿勃脱、鲍尔庆刑讯逼供罪不成立，案件予以注销。英国法官同时宣称，宁波旅沪同乡会援助乐志华案，散发煽动人心的传单，造成民众情绪激动，责令加以纠正。

　　案件判决的第二天，英文报纸《字林西报》载文说：“盖此等被控情节（指控告搿勃脱、鲍尔庆刑讯逼供），并涉一切西方人之威信，假使成立为罪案，则决无一人不感觉吾人所自夸之文明已遭污玷者，抑陪审官之下此判断，绝非掉以轻心。”

　　英警务公堂罔顾事实，肆意偏袒本国巡捕的做法，激起上海市民的极大愤慨。宁波旅沪同乡会、绍兴旅沪同乡会、上海工商友谊会等7个团体纷纷集会，磋商应对办法。各团体还分别致函公共租界纳税华人会顾问，要求设法交涉，彻底查究此案，并谋求租界华人生命财产之可靠保障。宁波旅沪同乡会要求重新查办乐志华案，“并祈于此后保障方法详为审定，以平公愤而重人权”。几家华文大报也陆续刊登评论文章，责问英公堂：乐志华“受此冤抑，华人保障何在”，要求惩治凶手。

　　不久，日本驻沪领事公堂也步英公堂的后尘，审理指控日籍巡捕冈岛刑讯逼供案。法官援引英国人的说法，当场宣布案件注销，凶手冈岛开释。

　　张元济等人积极奔走，帮助乐志华起诉外籍巡捕刑讯逼供，目的并非专为乐志华个人，而在于争取租界全体华人的生命财产保障权，使巡捕以后不敢再知法犯法，欺压华人。可是，参与行凶的英、日两国巡捕均被其所属国公堂宣告无罪释放，案件被告仅剩下吴如熊、杨子香两人。经张元济和宁波旅沪同乡会同仁紧急商量，考虑到对吴、杨两人的控告已失去意义，且也不可能获胜，便让乐志华主动撤销控案。

　　乐案审结后，上海民众的不满情绪空前高涨，许多市民致电租界纳税华人会，要求与工部局协商，今后须切实保障租界华人的生命财产权。有人提出了两项办法：一是工部局以后不准各捕房再滥用私刑审讯案犯；二是工部局应允许华人代表随时参观西牢。

　　以后，迫于社会舆论的强大压力，工部局不得不将涉案的5名中西日巡捕革职，搿勃脱等3名外国巡捕被遣送回国，又责令虹口捕房赔偿乐志华抚恤金1000元。但是，当张元济陪同乐志华前去具领这笔款项时，工部局又百般刁难，一会说此钱只能用于养伤，不得移作他用，一会儿又借口“免其滥耗”，提出将本金存在工部局账户，当事人每年只领利息。张元济认为工部局利息很低，于受害者得益太少，反对存款取息。又过了一段时间，经宁波籍巨商朱葆三等人再三交涉，工部局才同意拨付现金。

　　乐志华用这1000大洋支付医药费，解了燃眉之急。他在同仁医院总共住了34天，经医生精心治疗，除右腿残废外，痊愈出院。张元济将他接到家里，让他继续调养身体，恢复健康。

　　乐志华案终于有了比较满意的结果，张元济非常高兴，曾在饭桌上对家人说：“这次为中华民族出了一口气，胜利的获得靠多方面的支持、合作和配合。”

　　（摘自《上海滩》2015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