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要去住院,我老婆说我们去歌厅唱歌吧。
说起唱歌,那种场合我是很少去的,我老婆则不同。她和小区里的几位哥们姐们一起唱歌。一开始是在小区的活动室唱,专门有人伴奏。我老婆五音不全,唱起歌来比杀猪还难听。有人说:“我给你钱,请你别唱了,好吗?”我老婆不服气,就回到家里,专门下载了几首歌,反复听,反复练,反复唱。她又报了名,到社区里跟老师学习发声,竟掌握了一些发声技巧。再次亮相的时候,人们刮目相看,一些高难度的歌曲,她竟然能唱得像模像样。
她的代表作是《英雄赞歌》和《故乡是北京》。
也只是她自己说,我没有正式听过。
我老婆多次央求我陪她到歌厅唱歌,我都没应允,我实在太忙,假如退了休,也许能加入到他们的行列。
可这次不行,她明天就去住院了,我能不满足她这小小的心愿吗?
我们到了歌厅,订了包房,我老婆就开始电话呼朋唤友。不一会,一帮姐们哥们到齐了,大家开始飙歌,人们都忘记了我老婆是即将要上手术台的人,她自己也忘记了,唱了一首又一首歌。我听了,觉得还真是那么回事,尤其是几首代表作,其中需要高难度的艺术处理,她居然能处理得很好。像《青藏高原》,“那就是青藏高……原”,最后那声音这么高,她居然能顶上去,真像是经过专业训练过的。
第二天就住院去了。
我老婆患的是乳腺癌。她不相信,她生性乐观,虽然工作关系没进入上海,五十岁时在外地办了退休手续,但是她融入社区,积极参加社区活动,打鼓、拉二胡等等都学过,都干过,还多次代表社区赴东方艺术中心、东方绿舟等处登台表演,平时闲暇就和一帮兄弟姐妹在小区活动室又拉又唱,不亦乐乎,像她这种人怎么会患上乳腺癌呢?谁知有一天她无意间摸了乳房有一肿块,赶紧去医院检查,那医生一摸就皱眉头,初诊是乳腺癌,是良性还是恶性,只有开出来做切片检查才能确诊。我老婆说如果是良性的,我请大家吃饭。
最不想看到的结果都一一被验证了,她不仅是恶性乳腺癌,而且淋巴还转移了四个。她是经历过风雨的人,既然豺狼来了,迎接它的就只有猎枪。
手术后的几天,我老婆的思想有些波动,但能走动以后,她就几个病房窜来窜去,发现病友们都很乐观,于是自己也乐观起来。她把病友们组织起来唱歌,就如同江姐和狱友们在边绣红旗边歌唱一样,本来沉闷的病房成为欢乐的剧场。我老婆是党员,我开玩笑说:“你可以在病房里成立临时党支部。”
其后的化疗和放疗是很难熬的。我老婆经过了八次化疗和历时一个月的放疗,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是死去活来,如果不是生这个病,谁也不会将这段长征路重走一遍。
然而“三军过后尽开颜”。
还不是“三军过后”,其实“开颜”就在过程之中。在放疗期间,我几乎每天跑医院,在走廊里就能听到她们病房里传出来的笑声,仿佛她们不是病人,是快乐大本营中的营员一样。我进入病房,其他病人说你爱人真开朗,教我们唱歌。她们当中有人跳舞,有人表演小品,有人说笑话,如果不是在医院,谁能知道她们是一帮大病患者呢?这不,那位小个子的老朱,就当着我的面表演了一个,惟妙惟肖,逗得大家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忧郁顿时被冲荡得一干二净。
我老婆又回到了社区,又回复了原来的自己。她照例练唱歌,等唱熟了,就到歌厅向同志们汇报,同志们伸出大拇指,她就感到十分满足。姐们之中有一个小王一个小胡,都是癌症患者,原来不出家门的,经过我老婆带动,都加入了歌唱的队伍,性情逐渐开朗起来,增强了战胜疾病的信心。
有一次我儿子进不了家门,打电话问我们在干吗呢,我老婆回答说我和你爸在歌城里唱歌呢。我儿子说真是玩心不退。
我想人生就像一部电视连续剧,可长可短,但每一集都要活出生命的精彩。只要有时间,我一定陪老婆歌唱下去,直到我们走完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