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常常跑去乌来玩。其实也说不上一个具体的缘故。台北捷运新店线到终点站下车,就有来往乌来的公车站,比阳明山要近。记得我第一次和朋友们去那里,还特地跳下来走了一站路,边剥了一个文旦吃。诗人周梦蝶曾说文旦是“果中青衣”,联想到《太平广记》里“樱桃青衣”的典故,卢子历经贵盛浮华,忽而梦觉醒来一贫如洗,悟出人生虚无真谛,遂寻仙访道,绝迹人世。那会儿周先生还健在,如今也隐身去了极乐洞天。
巧合的是,乌来就有个云仙乐园,名字很好听。云仙乐园位于瀑布上方的山区,要坐缆车才可以抵达。山间葱翠,溪谷涧水,静静荡涤时间,春有山樱,四季温泉,更是迷人心向。公车进入乌来山区时,便可以见到底下溪谷玩水的人群。有人用石头搭出“家庭区”,索性一家几口泡起免费温泉。也常常见到少女们几个簇在大石头上照相,露出白色的长腿,台湾人把茭白叫做“美人腿”,远远眺望,还的确挺像的。
听说日本人很喜欢乌来,因为乌来和箱根很像。从碧绿的溪谷向上望去,若不是民宿业者私拉的水管有些刺眼,的确非常日本风。早年乌来曾与阿里山、日月潭等齐名,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主要的观光客就是日本人。即使是在如今,从老街向桶后方向的山乡开去,许多温泉旅馆打的就是“小箱根”名号,时不时也有穿着和服的日本人经过。傍晚时分,云雾缭绕,空水氤氲,寂寥无人。
观光客一般以为台北的温泉就是在阳明山、北投,对乌来的印象只有瀑布、山猪、泰雅族原住民。其实乌来的泡汤业十分发达,温泉是碳酸氢钠泉水,无色无味,服务对象也是以台湾人为主。他们逢到周末会跑来乌来度假,故而平日里,这里会看似十分萧条,溪水声也会显得格外喧哗。如果不那么在意人气,那乌来是很好的避世乐园。它离浊世那么近,却又那么远。山樱开放时,翠绿的山色被粉红的花朵点缀,沁人心脾,心里就算没有春天,也知道世间总会有暖意路过,也许等等就会来。
也许没有那么难。许多个远足的日子里我对自己这样说过。即使死亡的消息辗转传来,知道朋友突然离开了这个世界。他能将钱包、手表整齐地排列在窗前,对死亡的缜密构想,怕是远远超越了我们这样普通的人。我也尝试去理解,若是不理解,也只能多走走,看看不同的人,不同的外观。看看世界那样浩瀚,人心的纵谷却神秘微渺。
乌来瀑布是北台湾落差最大的瀑布,日治时代就有“云来之泷”的美名。但它窄如白绢,飞流直下,是娟秀的倾诉,如时光荏苒,而非磅礴的流溢。小火车行经铁轨,我用手机录下沿途风景的影像。那是流动的山,像沉重的苦涩被巨大的强力搅动着,发出并不悦耳的声响。但画面却是美好的,色彩也在奔跑,穿过情人桥,毫不停歇,就仿佛真的心无挂碍。
偶尔雨后,我坐在湿漉漉的石块上,与静默相视。假装自己是一个懂得原委的人。夕阳快要坠落的时候,也假装自己真的没有太过惊愕,没有一点点彷徨。水声,就如长镜头电影里的一点点寄托。很快它就会沉默于我神秘的记忆湖泊,成为“我曾有一个朋友”般遥远的传说。
夕阳里的情侣,在这样的画面里会美得出奇。我见到过两个大学生,你一块石头我一块石头“叠罗汉”,居然也能够打发整整一个下午。有情饮水饱。而像我这样的人,静静地坐在一边,却愿意向他们学习,关于爱,关于体谅时间是贼,并且努力去修补坏掉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