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见图)是一部看后让人感到胸闷的电影。它的导演,正是今年上海国际电影节的评委会主席,俄罗斯著名导演安德烈·萨金赛夫。影片讲述了一个亲情出现危机的家庭,在资本、宗教、司法多重压迫下最终解体的故事。它的风格,明显继承了俄罗斯电影沉郁、苍凉、厚重的传统,像伏尔加河上的浮冰一样坚硬而寒冷。
影片的主人公科里亚是一位汽车修理工。在强权面前,他显得孤立无援。妻子有了外遇,父子关系紧张,连唯一的房子也面临被强拆的命运。他挣扎、抗争,但是内外交困,毫无希望,最终只能借酒浇愁、终日买醉。他曾是一个效力国家的士兵,今天却遭受强权的欺凌,生活和精神双双陷入绝境。
剧情中有个细节:父子发生冲突之后,儿子一气之下摔门而去,来到荒凉的海滩。这时,我们看到那里横躺着一堆巨大的骸骨。这恰是故事的,也就是片名“利维坦”三字的视觉隐喻。“利维坦”原指《圣经》(旧约)里描述过的一种怪兽。被生物学用来命名一种已经灭绝了的海洋生物。这种生物又叫“麦尔维尔巨鲸”,是一种体型巨大的凶猛鲸鱼,外形与今天地球上体型最大的物种抹香鲸有几分相似。
17世纪中叶,英国著名哲学家托马斯·霍布斯在他的名著《巨灵论》中,借用“利维坦”一词来比喻国家强权。在他看来,国家和“利维坦”一样,具有半人半兽的双面性。它由人组成,由人运作,为人提供庇护,反过来也要靠吃人维生。霍布斯认为,但凡有效的国家治理,就应该把“利维坦”关进笼子,让百姓获得平安保障。
可是,影片中像科里亚这样的小民百姓,非但得不到平安保障,反而要被迫出让自己的家园。故事的场景,在俄罗斯北部的巴伦支海港湾。我们可以在镜头中看到大片大片的旷野,有足够的空地可以修建教堂、医院和政府所需的任何公共设施,为何非要强拆科里亚的小屋不可?除了强权、官僚对草民的肆意压迫、欺凌,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
影片中出现了几次法庭宣判的场景。中年女法官用一种像机器噪声一样单调的语调,疾速而冷漠地宣读着判决书。镜头如电视新闻一样不动声色,人物个个面无表情。随着镜头缓缓推近,女法官的嗓音越来越刺耳,让你丝毫感受不到法律的公正、威严,相反,法庭却成了一个让科里亚心烦意乱、不寒而栗的幽冥空间。
这就是科里亚这些小民所感受的“国家”。解体后的原苏联,就如同海滩上利维坦巨鲸的骸骨一样,尽管生命已逝,但它的冷酷、凶残,至今依然在人们的记忆深处盘桓不去。上世纪90年代以来,类似的主题常见于原东欧国家的电影。有人用所谓“后社会主义”电影来为它命名。除了这部《利维坦》之外,还有塞尔维亚导演库斯图里卡的《地下》、德国导演沃尔夫冈·贝克的《再见列宁》等著名的代表性作品。
不过,像《利维坦》这样悲怆沉郁的风格,似乎很难得到商业片市场的接纳和认可。尤其当下心浮气躁的中国市场,显然更欢迎那种搞笑的、正能量的、心灵鸡汤式的,能给人带来抚慰和满足的电影。《利维坦》这样的片子,注定是得不到理想的排片和票房的。但正如一个人一辈子不可能只会笑不会哭一样,正常的电影生态也应该是一副有哭有笑、悲喜交集的面孔。其实,我们不是不接受《利维坦》这种绝望的风格,而是没有勇气面对生活本身的无情。在银幕上一片嬉笑打闹声中,我们失去的也不仅仅只是一种风格,我们失去的,还有面对苦难人生的思想穿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