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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07月04日 星期六 放大 缩小 默认   
五个流浪儿的回家路
范洁 周馨
新民图表 制图 董春洁
■ 崔丽与另一名未成年少女在寝室看电视
■ 甄别流浪未成年人的身份信息要花费工作人员大量时间
■ 一个孩子拉着周伟明的手聊天
■ 反复沟通让流浪未成年人敞开心扉
■ 救助站会为孩子们准备衣物替换,特别是女孩,人多时要不少衣服周转
  本报记者 范洁 文 周馨 摄

  近日,“拐卖儿童”话题不断,刑罚争论甚嚣尘上。然而,我们身边还有一群同样陷入困境的孩子,他们或是躲避父母离家出走,或是外出打工没有着落,继而流浪街头。

  根据民政部日前发布的《2014年社会服务发展统计公报》,去年各地救助流浪未成年人17万人次,提升“吃穿住医行”保障的同时,也遭遇一系列瓶颈。

  隐瞒信息,有家不愿回;生活无着,没家可以送;多次流浪,到家又出走……这些孩子的回家路更艰难、更漫长。如何甄别他们的身份?怎样解开离家的心结?能否达到救助的初衷——送流浪儿回家,是为了让他们不再流浪。

  赌气出走

  删掉所有通讯录

  “我是汶川地震的孤儿,无父无母。”“孤儿院着火,我逃了出来。”头发剃得极短,眼神透着叛逆,小诗被送到位于蒙自路的上海市救助管理站时,工作人员以为眼前是个男孩子。

  自报只有10岁,却用布条将胸部裹住;自称“水亦诗”,拒绝透露真实姓名;说在孤儿院长大,但被问及细节却漏洞百出,女孩明显有所隐瞒。

  经过反复劝导,小诗逐渐放下戒备,敞开心扉。原来,她已经14岁,来自湖南,确实曾是一名孤儿,但多年前就被一户人家收养,与养父母和两位兄长的感情一直很好。不久前,最亲近的二哥将女友带回家,让她心生危机感。眼看一家人将注意力都倾注在“外人”的身上,不禁嫉妒和失落。

  “他们都不爱我,不要我了”“与其再次被抛弃,不如自己先走”,小诗选择离家出走,她掰断了手机芯片卡,删掉了所有通讯录和通话记录,“不给自己留退路”。

  “现在孩子流浪的原因,已经跟以前大不一样了。”魏庆春科长从事救助工作16年,在统计近年流浪未成年人救助保护科的接收情况时发现,自主离家的比率逐年提高。“以前,流浪儿童年纪较小,很多是被不法分子胁迫、诱骗、利用,现在更多是对家庭不满、逃课厌学、外出打工等自发出走。”

  “家人肯定在找你,二哥也一定急坏了。”“最温暖的地方永远是自己的家,这里只是暂时的避风港。”听了大姐姐们的话,小诗眼里泛起泪花,终于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并留下QQ号联系她的养母。

  电话那头,小诗母亲的声音由焦急转为欣喜和疑惑:“我们都快急疯了!孩子平时非常懂事,为什么突然离家出走?”了解缘由后,她不断感叹自己太粗心,随后母女俩也通了电话,互诉衷肠消除误会。

  “年幼时她失去过一次家庭,心理非常脆弱,如果发现异样,应该及时加强沟通。”两天后,小诗的家人从湖南赶来,工作人员建议道。

  反复流浪

  八次进入救助站

  并不是所有孩子都像小诗那么幸运,这已经是佳杰第八次进救助站了。

  “出生在江苏海门,生活在崇明,父母离异,从9岁起到处流浪,三年来以乞讨为生,睡在桥洞和废弃建筑,每次护送回去没多久,就会再次离家出走。”在流浪未成年人救助保护科,几乎所有工作人员都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

  “外面散养惯了,你们别管他,自生自灭好了。”佳杰从小缺少母亲关爱,父亲没有固定工作,对他的管教简单粗暴。“这个孩子不会好了!”长期流浪生活,佳杰沾染上一些不良习气,就连当地村委会也对这个流浪儿失望甚至排斥。

  目前,接收流浪未成年人后,救助站主要通过三种方式协助他们返乡。一是联系孩子的监护人,对方凭借相关证明材料,亲自将孩子接回;二是对接其户籍所在地民政部门,将其接返;三是派出工作人员,护送孩子返回家乡。

  听到孩子的消息后,多数父母会在第一时间接他们回家。但令人唏嘘的是,也有家长在电话那端淡漠地说:“孩子经常跑,家里都习惯了,你们给买张票,让他自己回来吧。”

  少数流浪未成年人,因家庭功能和社会支持的缺失,屡救屡返。像佳杰这样的孩子,即使由救助站送回家,也一定会再次流浪,紧接着就是第九次、第十次进站。如何让他不再出走?如何改变生存环境?工作人员决定将他留在站里,开展干预。

  随意拿他人物品、一语不合就挥起拳头,佳杰经常与其他孩子发生矛盾。救助站与上海市阳光社区青少年事务中心合作,邀请专职社工介入心理疏导。第一步是纠正他的偏差行为:遵守每天的行为规范、学写自己的名字、遇到不顺心先深呼吸、观看法制教育宣传片,佳杰的性格逐渐稳定,认知也走上正轨。

  同时,工作人员也多次走访佳杰家乡,不仅劝告他的父亲承担起监护人的义务,而且联系村委会提供更多帮助。

  三个月后,当佳杰踏上返乡路时,一个关爱网络也已织成——父亲会主动询问他的去处,尝试与他多沟通;村委会正为他的学籍问题争取政策,让他尽快返回校园;社工则仍在继续跟踪回访,防止他再次脱离社区、家庭,到社会上流浪。

  外出打工

  被网友锁在宾馆

  下周二,崔丽就能回家了。

  “这是我第一次离家,网友说上海打工机会多,我就来了。”半年前,崔丽辍学在家,跟着父亲干农活,抱着补贴家用、见识世面的想法,问家里讨了几百元钱,上个月从老家广西钦州出发。

  谁知一到上海,网友就把她反锁在宾馆,偷听到他说要把自己送到会所,崔丽从两楼跳窗逃了出来,流浪街头。进救助站时,14岁的她虚报了年龄,“听说16岁可以打工,我想早点出去。”

  这一个下午,未保科新接收的三名青少年均是因为“打工无着”。“你们以为上海遍地是黄金?连身份证都没有哪里去找工作!”“做满50个俯卧撑可以出去,就你这身板、这力气,怎么打工?”工作人员一边开玩笑,一边向他们普及法律知识——年满16岁,依靠自己的劳动收入生活,才可视为完全行为能力人。

  然而,并不仅是孩子存有误区,当救助站联系崔丽的家人时,对方回答:“她不是在上海打工吗?挺好的呀!”完全没有意识到已经违法。由于她的家人不愿来沪接回,救助站将派员送崔丽回广西。

  “春天种的辣椒,现在应该摘了,回家帮我爸一起卖。”“以后再也不信网友了,等到满16岁再出来打工。”在救助站,工作人员的劝导与教育在崔丽心底扎根,原本觉得“上学浪费家里钱”,如今她已经期待开学重返校园。

  加强正确的自我认知与法律教育,这是家庭、学校、社会应当承担的责任。2012年起,民政部相继开展“接送流浪孩子回家”“流浪孩子回校园”等专项行动。

  魏庆春坦言,各部门都应“跨前一步”,构建社会支持体系。伴随流出地加强管控,作为流入地的上海,未成年人流浪现象已经有所改善,相比2012年之前减少五分之四。

  只言片语

  八年寻亲终回家

  身份的查找与甄别,是送孩子回家的关键。姓名、籍贯、年龄、住址……这些简单不过的信息,却常是救助工作的难点。

  对小韦刚进救助站时的样子,未保科副科长周伟明记忆犹新,这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小不点”。孩子自称“韦天宏”,随爷爷来上海后走散,露宿火车站时被民警发现。

  根据他的口音,周伟明判断他来自西北地区,但按照自述的姓名,查遍了山西、陕西等主要地区,均没有找到相符信息,只能先安排孩子住在站里。

  不曾想,这一住就是八年。在救助站和工读学校,小韦学习文化知识,掌握烹饪技能,从小不点长成男子汉。寻亲从未停止:通过全国打拐DNA数据库比对,借助报纸电视和网络平台寻亲,一个个查询电话,一封封协查函,一次次信息比对,全部石沉大海,他的身世依然成谜。

  “对不起,我说谎了。其实我姓季,是跟着一对夫妻到上海的。”去年的一天,小韦突然找到周伟明,“我想回家了。”但是,由于离家时年纪太小,他只记得自己及家人的姓名读音,对家乡更是印象模糊。

  “火车站有三尊白色塑像。”“我们那儿出产当归和洋芋。冬天老家种上麦子后,大人会带着孩子去外地乞讨。”听似平常的一句话,引起工作人员的注意。

  前几年冬季,大人带小孩来沪乞讨最多的便是甘肃岷县一带。进出岷县地区的主要门户就是陇西,其火车站有老子李耳和秦王李世民的白色塑像。

  将查找范围缩小到岷县后,尝试用各种同音不同字的轮换组合,经过上百次尝试,终于在岷县维新乡找到了小韦父亲的信息。救助站向岷县发去协查函,在民政部门的配合下,查实了小韦的户籍身份,但是暂未找到他的家人。

  “韦天宏”原来是“季田弘”,出生于1994年,已经20岁了。户籍的重要性不言自明,直接影响到生活就业和社会福利,查明户籍也意味着小韦的“新生”。经过26小时火车行程和6小时汽车颠簸,小韦回到老家维新乡,并且办理了身份证。

  力量汇聚

  逃婚女孩找新家

  粉红色卡通上衣,披肩长发扎成一束,14岁的柳艳仍透着稚气,然而她的脸上,却挂满与年纪并不相符的哀愁。

  “求你们别送我回去,我不想嫁给那个‘老男人’!”一进救助站,柳艳就哭了起来。她来自贵州毕节市威宁县的一个小乡村,父亲嗜赌成性,收了800元所谓的“彩礼”,将还在读初中的她许配给同村一名34岁的男子。

  抗争不成,柳艳选择“逃婚”。离家出走后,她辗转来到上海,身上的钱花完了,不满16岁又无法打工,独自在上海南站徘徊无措时,被徐汇公安民警发现。

  根据柳艳提供的信息,救助站很快就核实了她的户籍身份,并联系到她的父亲,下一步,就是安排工作人员护送返乡。然而,面对“我的女儿我做主”态度强硬的柳父,看着一想到回家就潸然泪下的柳艳,工作人员陷入“两难”——

  不送她回家,不符合救助管理的规程。但是现在送她回家,不就是送羊入虎口?

  救助站社工科副科长唐敏之是个“80后”,柳艳的经历让她动容。于是,一边联系当地民政部门和村委会,希望对方出面劝导干预;另一边寻找柳艳的其他亲属,为她提供一个安全健康的成长环境。

  半个月后,转机出现。柳艳在广州的姑妈表示愿意接纳她,当工作人员将柳艳送回贵阳救助站,她的堂哥已经带着柳父签署的委托书等候,完成交接手续后,柳艳被接到广州生活。

  “流浪未成年人从‘回家’到‘回归’,是一个跨地域、跨专业、跨部门的综合性问题,非一家之力能解决。”市救助站站长朱希峰强调,只有凝聚社会力量织起防护网,才能有效解决未成年人流浪问题。“通过必要的转移监护、放弃监护、临时监护、委托监护等措施来补充、完善家庭监护功能。”根据民政部部署,力争于2016年完成未成年人社会保护试点,形成“家庭、社会、政府”三位一体的未成年人社会保护工作格局,从源头根除流浪。

  (文中未成年人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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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流浪儿的回家路
别让流浪成为孩子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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