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早秋微凉的湿润的晚风中漫步,忽然草丛中飘来今年第一声蟋蟀的鸣叫,脑海中不禁泛起神奇的玩虫往事。
我的中学同窗双勇兄与我彼此惺惺相惜,他尤喜追随我秋兴时耍斗蟋蟀。1972年岁末,我们分别走上工作岗位,我进了一家破旧的小厂,双勇兄则发配崇明农场,临行前他送我一只珍贵的黑高盆。
一眨眼,到了1973年早秋,双勇兄休假回沪,特意来寒舍商讨逮虫之事,他磨掌擦拳,声震天宇,决心要抓几条将军,让我逞逞威风。然我却连连摇头:“崇明是海岛,土和水都是咸的,怎么可能出将军呢?”是年8月下旬,双勇兄几乎天天在繁重的劳作之余,在农场的田野、草地逮蛐蛐。一天凌晨,双勇兄在一条杂草丛生的旱沟里逮住一条大黄虫,在红霞闪烁的晨光中反复欣赏,但仍不识英雄真面目。
数日后,双勇兄携大黄虫渡江轮而趋我家,他将虫儿放入盆中,但见此虫头如樱桃,光芒四射,颈上绒毛一片,大腿超长,淡黄色的翅膀盖住屁股,宛若一员古代大将出征疆场时披的铠甲,端的是一条“黄长衣”。我连茨三圈草,“黄长衣”张开一双大红钳,双须飞舞,威风凛凛。然而,我仍不相信崇明会出将军,对双勇兄说,这可能是外强中干的粉虫。
接着,我精心饲养“黄长衣”。一俟中秋,我便捧虫在弄堂里叫阵,连续多天,斗败了好几条早虫,“黄长衣”则愈斗愈勇。我依然将信将疑,经几位“虫友”牵线,携“黄长衣”赴新闸路沁园邨,与该邨“虫王”刘小开决斗。且说沁园邨乃上海优秀建筑,20世纪30年代著名影星阮玲玉曾居住于斯,邨内有几位有名的玩虫高手。
那天黄昏,血红的残阳款款洒向沁园邨,我们双将亮相,刘小开出场一条“枣红披袍”,那厮绕盆一圈,端立中央,不是关云长再世,也称得上大刀关胜蛟龙出海。
双将入盆,“枣红披袍”横挥双须,一个箭步,狠狠咬住“黄长衣”,上下连抖三抖,一口将“黄长衣”喷向盆边。几个“滚夹”后,“枣红披袍”威力四射,一口钳住“黄长衣”,猛一用力,将其咬得缩成一团,可怜“黄长衣”浑身抽搐,发出几声哀鸣。刘小开优雅地笑道:“小阿弟,你的虫下风啦!”孰料“黄长衣”滚了几滚后一个鲤鱼打挺,大叫几声,又冲了上去。“枣红披袍”咬住“黄长衣”就是一个“铜铡刀”,将敌手的左大腿咬断。这无情的一击,几乎将我蒙倒,暗忖崇明虫咬到这等程度,也算造化了。仅仅几秒钟,“黄长衣”突然发狂,拖着单腿迎敌,双方死死咬住,十几分钟过去,“枣红披袍”渐渐不支,淌了一地珠水。最终,当“枣红披袍”将“黄长衣”按在身下时,“黄长衣”倏地翻身,一个“倒叼”,将敌手咬昏。
“黄长衣”单腿反败为胜,惊得刘小开翻白眼,当他得悉这是条崇明虫时,竟骂我吹牛皮!
“黄长衣”经此恶战,元气已尽,我也不忍心驱其再赴沙场,便口中念念有词,放其遁入北京西路的街心花园。当年国庆,我与双勇兄会面,承认崇明确有将军,他得意洋洋,仰天大笑,其情景历历在目。
1979年秋,我考入华东师大历史系,一个秋夜,我陪同“江南草王”借双勇兄老宅,与南市“虫迷”一决雌雄,就此与双勇兄告别。屈指算来,随着老宅被拆,我们分别已36年矣,我很想念诚朴、敦厚的双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