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七月,颿庐先生得知我正在为《袖珍印馆》编《钟以敬印举》,托人寄来他珍藏的钟以敬所刻“宝雪斋”的印蜕和边款。尽管书已定稿,但看了此印,我还是作了调整,把此印编了进去。
“宝雪斋”为典型的浙派方笔朱文印,章法匀称,线条挺直,结构方折。印侧并无钟以敬的边款,而有王福庵先生的三面长款:“光州胡石查曾藏有赵松雪山水墨迹,署其斋名曰‘宝雪’,盖与沈韵初‘宝董’一例也。亡友钟矞申为刻此印,极精能之致,今在稆园静偶轩中,属为补记。稆园夫妇不翅沤波后身,固宜宝是印耳。乙亥九秋,福庵王禔识于春住楼。”款语中涉及不少印坛耆宿可助谈资。
先是此印印主胡义赞,胡义赞生于1831年,字叔襄,号石槎,一作石查,晚号烟视翁,河南光州人。同治十二年举人,曾任海宁州知州,晚任浙江同知。长金石考证之学,所藏泉币皆稀品。工书画,行楷、山水皆学董其昌,清润淹雅。刻印宗秦汉,刀法精熟,朴茂平正,尤得力于浙派为多。款语中王福庵将其收藏赵孟頫山水与沈树镛收藏董源山水相比,沈树镛曾请赵之谦刻“宝董室”,赵在边款中说:“北苑江南半幅,稀世珍也,近为韵初所得,又得夏山图卷,两美必合,千古为对,爰刻宝董室印。”王福庵见“宝雪斋”印时,钟以敬已去世28年,胡义赞也早已谢世,印章归易均室所藏。
易均室(1886-1969),名忠箓,字均室,号稆园,斋号有静偶轩、沧浪一舸等,易均室治学严谨精深,博学宏通,沙孟海《沙邨印话》在论其搜罗印石、刊布流传之功时,大赞“世间不可无易均室”,更言“(易)于历代金石之稔熟,当世几无出其右”、“治近现代印学史,不可不知易均室”。王福庵与易均室谊兼师友,为其治印前后近五十方,易均室还曾“嘱内史灵蕤从友人王福庵问印学”,而说到易均室夫人万灵蕤,相传1927年,万灵蕤嫁给易均室时,其父万季海以家藏印石为陪嫁,成就一段风雅之举。所以王福庵在款语中有“稆园夫妇不翅沤波后身,固宜宝是印耳”,翅与啻古字通用,他将易氏夫妇比作赵孟頫和管道升夫妇,认为此印藏于静偶轩也是得其所归。
再说说钟以敬,据《西泠印社志稿》记载:“钟以敬,字越生,又字矞申、让先、似鸥、窳龛。寂龛其自号也,钱塘人。少嗜金石,摩挲不倦,善篆刻,精整隽秀,法浙派,当时推为巨擘。工诗、古文辞,峭洁如其人。刻竹亦精雅,金文尤佳。中华民国六年丁巳卒,年五十一。”尽管只有几行字,但其中还有争议,关于钟以敬的生卒年,《丁丑劫余印存》《艺林年鉴》都有不同的说法,可见钟以敬是位几乎被人淡忘的印人。但钟以敬在近现代篆刻史上的地位,是不该被忘却的。《西泠印社志稿》称其“当时推为巨擘”,王福庵在《钟矞申印存》序中说:“其刻印以赵次闲、邓完白为宗,工力渊邃。吾浙八家之后,君其继起者也。”确实,在西泠八家之后,浙派印学稍显沉寂,而后,王福庵、唐醉石等又在继承浙派的基础上,融合各派之长,竖起浙派新军的旗帜。这其中,钟以敬起了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重要作用。钟以敬长王福庵十四岁,与王福庵关系应在师友之间,他为王福庵刻了不少印,王年未弱冠即与钟订交,印风受钟的影响是很大的。钟以敬先世经商,家境富裕,但他不善理财,又喜挥霍,家财很快散尽,乃至贫无立锥之地而寄居僧舍。友人劝其鬻印以自给,如今传世作品大多是这样留下的。五十刚出头,钟以敬即以贫病交加离世,身世凄凉。钟以敬生前自辑有《印储》一卷,《窳龛留痕》十二卷,并著有《篆刻约言》。
一方“宝雪斋”,串起这么多印人轶事,也是编书一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