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廣),形容大的面积与范围。《诗经汉广》:“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即:汉江水浩荡宽广,不能游到彼岸。汉江水漫漫长流,难以乘筏追溯源头。
《说文解字》:“廣,殿之大屋也。从广,黄声。”郭沫若:“从宀黄声,即廣字之异。”《汉字源流字典》同样以“形声字”界定廣,并云甲文从宀,金文从厂,篆文从广,皆为黄声(这里要顺便厘清:这本字典中的篆文提法不严谨,要称小篆,因为金文也属篆文,是大篆)。
秦(含秦)以前几乎所有形声字,声部都表形义,这是我潜心研究古文字的心得与结论。本专栏拙文已多次识定与解读学界认为的所谓“形声字”。廣也不仅是形声字,声部黄同样表形义。
甲文有无黄“广”,是依山崖而建没有前墙敞屋的象形(图一),如今一些廊屋、庑殿建筑,便是广的遗制。金文同样,甲金文的广,虽然广下空空,由于字形像图画,且广之丿直立,双斜笔呈现三角形屋顶,自有一种险峻中的平衡美。
黄是从玉的璜本字,中国古代玉器,整圆形为璧,半圆形为璜,甲文黄(图二)就是腰中佩双璜人形;也有认为是挂绳串起的双璜图,上为系头,下为垂穗。黄是璜的初文。黄玉多上品,引出颜色用字“黄”。
身佩双璜人抑或一对玉璜串,总之,黄(璜)是富贵有身价的象征。甲文廣从宀从黄(图三),宀指泛义的房屋。由于里面住了“黄”,似乎有些受委屈,于是金文起“黄者贵人”自然要乔迁到有档次的大屋“广”中(图四),方能“门当户对”,相得益彰,共同撑起廣的“大”之谊。所以廣非仅是形声字,就形义这方面讲,黄弃宀与广组合也是古人匠心安排,量身打造的。黄也是横的初文,财大气粗者往往“横行、蛮横”。
有学者认同廣的黄是表形义的,其著作《解字》云:“‘黄’在古文中可表示母亲生下许多黄皮肤的孩子。”与广组合,“两形会意,以屋室可容纳一代又一代,越来越多的人表示无限的意思。”此解读天马行空了,别的姑且不论,即便“黄皮肤”解读能成立,也是颜色“黄”的引申义。汉字揆初,当先梳理出本义。
“广”字纵横,纵谈“身世”,横要谈谈邻国东瀛的广(広)字。
“広い”(ひろい),是日文宽广的意思。多年前与一位日本书道家聊起传统正体“廣”被简化成“广”,重心失衡了。此君颇为自豪地对我说,他们的“広”,没有重心不稳的问题,这是日本借鉴中华汉字创造的“大和简字”,从没有任何中国书家与学人提出过异议。但他没想到区区在下对文字学竟研究得如此之“广”。“いいえ(不)!”我断然否定,当即写出10款正体广,告诉他:広是廣字诸多或体之一,在中国宋代的俗字中已有,日本不过是袭用了我们祖宗创造的広。我问他是否清楚广下为何置和字之音形义无关的厶?他表示“全然わからない(完全不知道)”。其实,略形“広”仍出自“廣”,“黄”下两点,作草书快写时笔画往往丝连成“厶”的样子,宋时民间遂截取黄的这部分化成正体。此款与表示胎儿字义的厶是同形异源。
最后,我还是诚恳地对日本书道同人说,廣字简形,日本用了広,保住了汉字结构美学的重心平衡;中国大陆用了广,这是汉字简化的诸多败笔之一。繁体廣字的音形义理俱在,笔画并不多,最好不简。赘笔直言,与“广(廣)”的命运相仿,简化字粗糙武断地把许多传统正体字弄得面目全非,本义全无或扭曲,字形美感尽失,委实可惜。
“广”字纵横谈,意犹未尽。比照《诗经》句,再作咏吟:字海广矣,努力泳思。字海瀚矣,勤奋方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