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流行“快闪”:在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商场、车站或大学食堂,大家行色匆匆各自奔忙,有个人自顾自地演唱起来,一曲未终,他的伙伴们也加入进来。人群一开始还有些疑惑,渐渐便有很多人驻足观看,然后有人跟着唱和,最后演变成一次自发的大合唱,初始的表演者早就淹没在喜悦的人群中。一曲唱罢,让人感慨万分,甚至包括在手机屏幕上观看的我们。
为什么要描述这样一个场景?因为我以为,这如同其它所有的艺术形式一样,都是一种灵魂的共振。
中国古老的文学作品《诗经》中,我最喜欢的体裁是“风”。据说西周时,每当春暖花开,朝廷就会派出官员,手摇木铎,去乡间“采风”。那些流传千古、优美生动的诗句的作者,并没有受过任何文学教化,但他们以灵魂创作出的纯净的文字,在千年之后,依旧会引起感应和共振。
“东门之杨,其叶牂牂。昏以为期,明星煌煌。东门之杨,其叶肺肺。昏以为期,明星晢晢。”这是《诗经·国风·陈风》中的一首。小时候读到,觉得很可笑,黄昏时的大杨树,日落后的满天繁星,这么简单,也叫情诗?但是长大之后,读这首诗,用《红楼梦》里香菱的话来说,“念在嘴里,倒像有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似的”。因为这是用景色在传递“奇妙的感应”:枝繁叶茂的大杨树呀,你见证过我们幽会的甜蜜,浩瀚的星空呀,你记下了我们的缠绵!这和很多现代爱情片的表现手法并无二致,但这可是两三千年前,两个淳朴的农夫农妇,用十六个字表达出的意境呢!
这首诗令我想起两个电影场景,一个是《阿甘正传》,两小无猜的阿甘和珍妮在大橡树下荡秋千;另一个是《英国病人》,艾马殊和他的情人在沙漠的岩窟里研究岩画,在大漠的星空下相互依偎。
就像是毫不相干的两束信息流,一束来自于三千年前东方古国的乡野,一束来自于当代西方的好莱坞,它们穿越时空,交汇在我这个凡夫的心中,荡起波澜,交响和鸣。
在《诗经》之前,人类应当早已有文学和艺术,就让我发挥想象力,揣测一下原始祖先们第一次尝到文艺之果的感觉:
在几万年前的史前时期,一天深夜,一个原始人睡醒了,他看着夜空,想起了白天成功围猎的兴奋场景:他和伙伴们呼啸着、飞奔着驱赶野兽,他们跑得那么快,以至于风掠过耳朵,发出呜呜的声响。他这么想着,不由自主用嘴吹出“呜呜”声——这时他听见不远处也有人在发出呜呜声,那是睡在火堆另一侧的一个伙伴,他也醒了。他们抬起头,隔着火堆相视一笑,心里好开心,因为他知道,他的伙伴也想起了捕猎时掠过耳边的风声。
我认为这也是艺术,尽管还没有艺术形式,但是在某一个瞬间,有两个灵魂在某个片段上相互感受、感应,并发生了共振,多么奇妙,多么美好!
之后,人类社会越来越进步,文学、音乐、美术也越来越精美,越来越复杂,但无论用什么艺术形式,都是这世界上一个孤独的灵魂的所为。这个孤独的灵魂,将自己的情绪、情愫、情怀,用语言、用声音、用图像释放出来,并希冀在近处、在远方、在现在、在未来,甚至在另一个时空,有其他灵魂能与自己发生感应和共振。
文学艺术发展到今天,已经开始有高雅与低俗、大众与小众之别,但无论哪一种形式,它都是一个灵魂想要发出的呜呜声。那一声回应你的呜呜声,可能在眼前,可能在远方,可能是一呼一应,也可能是震耳欲聋的山呼,更有可能是你呜呜之后便没有回声,你自己等得睡着了,而那个回应的呜呜声,却在另一个时代、另一个世界响起。
很多灵魂都希望他的释放在当下就能获得感应,并获得很多灵魂的感应,但是,与他们感应的灵魂可能尚在别处,那些灵魂可能也在苦苦寻觅自己的共振频率呢。所以,每一个艺术创作者都要认真地发出自己的呜呜声。无论你的灵魂想要释放出什么样的呜呜声,都不是简单的悦己或是娱人。它是引起共振的灵魂碎片,是与那些在当世或来世和你心灵相通者和鸣的介质。且让你的灵魂坦露在星光之下,无我,无人,但有众生,感受并传递共振,把它凝结成一份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