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十三岁的立立,是在立冬这一天走的。
毫无征兆地突发急病,它在那六十多个小时里经历着焦躁、疲惫与难以言说的痛苦。那天早晨,在我父母陪它熬过又一个呜咽着的漫漫长夜后,我们替它做了决定。妈妈不愿同去,找出了一件立立的衣服,嘱咐我们让它干干净净地离开这个世界。
我曾经目睹过一只金毛猎犬在注射安乐死针剂后呕吐、抽搐,并不“安乐”地离去,那一幕在我的脑海停留数十年未曾消退。幸而这一天,爸爸和我拜访的是位靠谱的大夫,曾经给还是幼年犬的立立拔过牙齿,给成年犬的它看过脊椎,如今要送老年犬的它安静离去。医生先为它静脉注射麻醉剂以模糊下一致命针剂的痛苦。接着,我看着我家的小狗睁着眼睛,一点点伸出舌头,停止了心跳。它的来和去,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对它而言,这真的只是睡着而已。
那之后,爸爸和我又驱车三十多公里,跟着引路人行驶到农村乡道,在一片静谧的油菜花地边,见到了一座令人意外的宠物火葬场,里面有可供做大型仪式的广场,竟然还有假山、池塘、凉亭。也曾听说过宠物殡葬服务,原本只知道集体火化和单独火化之间的区别,却没想到这档营生已经悄悄形成了如此气候。
那负责人在与前一批送葬人谈话的间隙与我们致意。我们的小狗被抱到了一张被花朵包围的小台子上。临走前洗过澡、穿上了衣服,非常整齐干净,所以那负责人只是为它净了净面。仪式结束之后,等待火化的时间里,立立身边始终有个小小的盒子,循环播放着悼念音乐。它离去时是睁着眼睛的,我忍不住再去为它抚上因为被晃动而睁开的眼睛。
回想起十三年前,我初次见它时,它坐着只比遥控器高一点点,眼睛通红、泪痕斑斑、生人勿近,恨不得化作墙壁,谁也不能发现它。原是只体弱病狗,却一路吃好喝好,夏天冰棍啤酒、冬天毛毯空调,养出一身喷香发亮白衣裳,和嚣张跋扈、恶作剧无所不能的坏脾气。
我看着立立被抱上了火化台。半小时后,它静静躺在一个手掌高的紫砂小瓶子里。爸妈说,他们要等一个晴天,把立立带去平日它最喜欢的树底下。
第二天早上,我家的另一只小狗——由流浪狗登堂入室、约莫只有五六岁的三毛,发出了连绵不断的哀嚎。在立立弥留之际,三毛对它的态度并不好。而此时它终于发现:自己的老伙伴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