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训是无需用言语表达的。只要去于漪家,就能明白了。
不久前去拜访这位86岁的特级教师,一进于老师的家门,就发现屋里最重要的“主人”不是人,而是书。客厅最显著位置,整面墙都是书柜,屋内卧室餐厅茶几阳台上,到处也都堆着、码放着、展开着书报。
于漪笑着环视自己,这是一个毫无铅华,浑身也没有一件首饰的老人的身体,却散发着令人不能忽视的魅力。虽然她的寓所就处于杨浦区五角场热闹商区内,但她完全不了解周边商场的位置信息。可只要和她说起过去学生的信息和喜好,语文教学的心得和误区,她立刻如数家珍。
书本的围绕之中,于漪轻轻点头,顺畅地背诵高尔基的《海燕》,这是她还是青年教师时就谙熟的文字,一边背诵着,一边,于漪已经九旬的先生从内室走出来,和客人略略招呼后,就坐在阳台上开始看书,很快沉浸书中,自得其乐。
不需要时时耳提面命、不需要悬挂匾额特意警醒,这间屋子里对书的尊重、对文化和知识的憧憬,都已经用环境说明了一切:为什么于漪夫妻和儿子都不约而同选择了教书育人的岗位,为什么一家三代都乐于做读书人,而全家和乐融融,相敬如宾。
在指挥家曹鹏家,也有这样无声胜有声的场景。在这位九旬老人的家里,朴素的墙上,挂着的都是与乐器有关的装饰画,四壁书架上,放满的都是乐谱和与音乐家有关的书籍。夫妻俩在寓所的楼下相伴看书,老人的膝盖上,摊开的是柴可夫斯基1812的序曲。每当曹鹏和客人说话,妻子就在一边温柔补充,此时楼上传来的,是他们小女儿夏小曹正在练习小提琴的声音。
每一个步入曹鹏家的人都能感到这超越话语的气场。为什么在这个家庭,两个女儿都能跟随父亲投入音乐工作。艺术本身的力量,成为这个家庭教子的天然培养皿。
也有非知识分子的家庭,同样无言展示着家风“水滴石穿”的力量。
在普通退休工人赵克兰家,我听到了一个“一对夫妻赡养八个爸妈的故事”。早年丧偶的赵克兰再婚后,和第二任丈夫周时远许下约定,依旧照顾前夫的父母。而好心的周时远单身时就一直照顾的邻居孤老夫妇,也成为这个小家庭共同尊爱的老人。他们的一双儿女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两对爷爷奶奶,也有两对外公外婆。得到的宠爱是成倍的,要付出的关爱也是成倍的。
历经下岗的艰难阶段,遭遇揭不开锅的窘迫,但只要还有一碗饭吃,赵克兰和周时远从未背弃最初的约定,总还是与所有的老人分享,一起孝顺着“八个爸妈”。而当几位老人进入暮年,轮流生病住院时,夫妻俩也不辞辛苦,从无怨言。一次赵克兰前夫的母亲病重入院,周时远主动和老人的其他子女一起值班陪夜。清晨,当前来换班的赵克兰看见老周伏在老人床脚前、发现同屋病友都把他当老人亲生儿子时,这份感动早已不能用语言来描述。
从来不轻易说爱这个字,但家里处处有爱。从来不特意书写家风,但这个家里家风蔚然。当赵克兰的女儿嫁人时,我问赵阿姨“是否曾教导女儿将来要好好和婆家相处?”赵克兰爽朗一笑说,“不用啊,因为几十年来我们夫妇所做的一切,他们小的早看在了眼里。”
这些,都是不需要特意诉诸文字的家风,也是不能为文字的意涵表述清楚的奥秘。因为就像春风拂人,桃李不言,下自成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