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年前的春天，人民解放军势如破竹攻入大上海，5月28日顺利地接管了这座都市。斯时，上海水、电、煤供应完好，档案完整移交，这与旧上海最后一任市长不无关系。

　　壹

　　临危受命

　　1949年4月23日，人民解放军以排山倒海之势突破长江天险，占领国民党首府南京，在上海的国民党军队和政府官员感到了末日来临，成惊弓之鸟。

　　5月23日深夜，国民党市政府工务局局长赵祖康接到社会局局长陈保泰电话：“陈良市长让你马上去他的住处，有要事商量！”赵局长沉吟片刻，推说：“司机不在，无法出行，明天再说吧。”陈保泰马上接口说：“你等着，我马上派司机来接你。”

　　放下电话，赵祖康心里推测有三种可能：一是我上了特务的黑名单，我与地下党的联系已被特务发现，可能有危险；二是我被列入了‘白名单’，国民党要我跟他们一起逃亡台湾；三是如要我表态何去何从？我将以女儿不愿意走为借口，要求留下来。当时，赵祖康借住在好友梁伯高教授家里，他出门前对教授说：“如果明天早晨我还不回来的话，你马上去找茅以升等社会贤达联系，设法营救我。”

　　1949年初，国民党军队连连溃败，危如累卵，原上海市市长吴国桢4月1日辞职，匆忙将上海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市政府秘书长陈良，陈良在市长的位置上屁股还没坐热，城外已炮声隆隆，兵临城下。

　　5月24日凌晨1时多，赵祖康来到市府大楼陈良办公室，陈良异乎寻常地礼贤下士，开门见山地苦笑说：“我们马上要走了，上海市长职务想请你代理。”赵祖康推辞说：“时局那么紧张，我难以胜任。上海有许多社会名人，比如颜惠庆、张元济等人堪当此任。陈市长还是另请高就吧。”陈良似乎已深思熟虑，不容推辞地说：“你继任市长最合适，你任局长的时间最长，是技术员，又无政治派系，你的操守和办事都属‘标准官员’，所以也易被各方接受。”

　　经过几番推托，赵祖康才答应接受代理市长的任命。他问陈良：“代理市长该代理什么？”陈良说：“只要做两件事：一是维持秩序，二是办理移交。”赵祖康摇头表示：“办理移交我可以凑乎，但维持秩序似乎有些困难。”陈良取出何应钦一封亲笔信给赵祖康，意思是：南京撤退时秩序很乱，治安破坏，影响国际视听；故万一上海紧急时，望极力维持治安。

　　陈良马上取笔，当场写下委任赵祖康为上海市市长的手令，又一个电话让办事员马上送来“上海市政府”和“上海市长”两枚印章交给了赵祖康。赵祖康感到这样任命和授印似乎太随意了些，提议说：“我看还是等明天到市政府当众交印不迟。陈良生怕夜长梦多，忙不迭地说：“接了吧，接了吧！”

　　赵祖康无奈地接过两枚印章，与陈良握别。出门深吸了一口气，抬腕看表，已是第二天凌晨3时。他抬头见黑沉沉的夜幕里满是繁星，知道离天亮已经不远了。

　　贰

　　历史抉择

　　赵祖康是上世纪二十年代毕业交通大学土木工程系，当时抱着“交通救国”的信念走上社会，在北洋军阀、国民党政府机关从事道路和市政工程建设，他一心一意开山修路，他亲自主持修筑了西兰、西汉和乐西三条打通西北、西南大后方的主线，为抗日做出了贡献，被誉为“路神”。

　　抗战胜利后，赵祖康被任命为上海工务局局长，他想在上海有所建树，但当时的政府无心市政工程，美好的愿望只能是缘木求鱼。临近解放军南下，直逼上海，赵祖康和其他官员一样也在考虑何去何从。

　　赵祖康之所以愿接下“代理市长”这顶棘手的乌纱帽，和近一时期与地下党的联系不无关系。有位叫钱挹珊的女士，和其丈夫频繁造访赵家。钱挹珊的父亲钱春江与赵祖康是松江同乡，五四运动时一起搞学运、出刊物、办学堂，彼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钱春江虽英年早逝，但其女儿与赵家常有来往。

　　有次，钱挹珊对赵祖康说：“是否愿与进步人士见见面？”赵祖康欣然答应。此时，工务局的一位黄副局长悄悄地告诉他：“昨晚我听解放区的电台广播，中共指名道姓地欢迎你留在上海，迎接解放，参加新中国的建设。”赵祖康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异常激动，心里充满希冀。

　　1949年2月4日，钱挹珊给赵祖康打电话，约他晚上到复兴西路家里吃饭，赵祖康如期赴约，进门见两位陌生人，钱挹珊赶紧介绍说：“这位是朴先生，这位是李小姐。”寒暄后，钱挹珊对赵祖康笑着耳语道：“他们是地下党员。”

　　彼此碰杯时，朴先生介绍了国内形势，共产党与国民党军队经过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局势已发生了突变，共产党的军队已从战略防御转为战略进攻，蒋介石集团已难逃失败的命运。这顿饭，不仅令赵祖康吃饱了肚子，也清醒了脑子。听朴先生介绍形势，令赵祖康认清形势，明白了国民党集团的大势所趋，共产党领导全国人民建设社会主义已指日可待。

　　李小姐给赵祖康送来两本书，其中一本收载了毛泽东《论联合政府》和《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两篇文章。夜深人静时，他躲在房间仔细研究。他终于明白中国的前途、民族的复兴定然系于共产党。经过几天思考，赵祖康果断决定留在上海，站在人民的一边。

　　李小姐送书的当月，她又去见了赵祖康。她说：“解放军攻打上海时，为了知己知彼，希望赵局长能提供国民党军队在郊区所筑碉堡的位置地图。”赵祖康为难地说：“我们局里只有城市建筑和马路地图，军队碉堡位置地图是军队搞的，我们局里没有，我与警备司令部也没有来往，一下子无从得手。不过我可以给你一张保密的《市郊大桥地图》，或许对解放军有用。”第二天，赵祖康找了个借口从主管处借出了这张地图，又要了一张《上海市区地图》，当晚送到了钱挹珊家，请她转给李小姐。

　　叁

　　配合接管

　　5月24日上午10时，陈良在市政府会议室开会，举办“移交”手续。散会后，陈良问赵祖康：“你还有什么要求？”赵祖康倒出了心中疑虑：“我有两点担忧：一则我是文官，维持秩序需要指挥警察，而警察局长毛森，这个军统出身的人会听我指挥吗？二是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司令陈大庆，他手上有枪炮，岂会听命于一介文人？”陈良为早点脱身，有求必应。他一个电话先将毛森局长请到办公室，他对毛森说：“我已任命赵祖康为‘代理市长’，望毛局长多加支持。”赵祖康以退为进：“还是毛局长能担此重任，我不行。”毛森早已在准备逃亡台湾，他对陈良说：“我也是要走的，我已请副局长陆大公来负责警察局了，我去关照一下，他会听赵先生指挥的。”

　　下午，赵祖康开始履行代市长职责，他拉着陈良来到了戒备森严的上海淞沪警备司令部拜访了陈大庆。赵祖康对他说：“请国民党军队在撤退时，不要与共产党军队发生大的冲突，以免毁了这座城市，并请陈司令转告司汤总司令。”陈大庆见大势已定，点头表示同意。从警备司令部回来后，赵祖康拜访了德高望重的国民党上海救济委员会主任颜惠庆，听取他如何顺利向解放军移交上海的意见，大家意见比较一致，尽量保护好城市建筑和各种资料，减少战争伤亡和毁坏城市。

　　5月24日晚9时，解放军向市区发起总攻，从徐家汇进入市中心。海关的大钟刚敲响零点的声响，市警察局代理局长陆大公给代理市长赵祖康来电称：“两个警察分局已被解放军占领，请指示怎么办？”赵祖康答复：“不要进行任何抵抗，向解放军缴械投降。”

　　25日凌晨2点半，陆大公又来电急切地报告：“解放军势如破竹，已经抵达八仙桥。”赵祖康告诉他：“务必保护好市政府大厦，马上在市政府和市警察局大楼上升白旗，向人民解放军投降。”

　　肆

　　会商劝降

　　5月25日清晨，血红的太阳从黄浦江畔冉冉升起，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沐浴在霞光里，新上海诞生了。一大早，赵祖康匆匆赶往三马路上的市政府，看到大楼完好如初，白旗已经高挂，枪支也列放在大门口，平静如常。他对局处人员布置了一番工作，要求他们坐在办公室里等候，又匆匆赶往颜惠庆先生家，与颜老商讨移交之策，知名人士李思浩也来了。他告诉赵祖康：“中共方面下午派人将与你商讨政权移交事宜。”赵祖康听罢立马又赶回市政府，向留守人员布置了抢修道路、正常上班和系统移交等任务。

　　下午2时，赵祖康按约来到李思浩寓所，拜见了中共接受代表李公然。在亲切又严肃的气氛下，很快达成有关移交资格、维持治安、防止破坏、保管档案、恢复交通、厂店银行复业、补发工资等八点共识。最后决定，一切重要事宜均由军管会全权处理，一些具体事项可由赵祖康负责执行。

　　安排完回家，已是晚上10时，这时接到颜老先生来电告知：“苏州河北岸几处大楼被国民党残部盘踞，顽强抵抗，为了减少人员伤亡和保护大楼，望你能以市长的身份出面，说服蒋军放下武器投降。”放下电话，赵祖康立刻与解放军师部一位何姓干部联系，希望解放军暂时停止进攻，由他去劝降。当夜12时，解放军何军官复电：“解放军于明晨9点起，暂停军事进攻。”

　　5月26日上午，赵祖康赶到林森路（现淮海中路）市社会局大楼，最后一次主持市长召集各局处负责人会议，他要求大家不折不扣地执行向军管会移交的8项会商决定，并特别提出必须妥善保护尚未保释的18位学生的人身安全。

　　开完会已是中午，赵祖康又与解放军联络员会晤，紧急处理劝降残敌之事。在解放军指导下，赵祖康在市政府大楼接通苏州河北岸邮电大厦的电话，赵祖康在电话里对邮电局长王裕光说：“你一定要设法与顽守大厦里的国民党兵劝降，他们有什么要求你及时告诉我，解放军答应给予优待。”邮电局长深明大义，答应冒险领命前往。经过3个多小时紧张反复的电话谈判，达成五条协议，200多名国民党残军终于举起白旗缴械了。紧接着，赵祖康采取同样办法，协助解放军与固守在苏州河北岸的河滨大厦、百老汇大厦（现上海大厦）内的国民党残部电话谈判，先后劝降成功，减少了部队的伤亡，同时也完好地保护了这两座历史悠久的标志性建筑。

　　5月27日，解放军开进苏州河北岸，上海全境解放。全市人民一片欢腾，载歌载舞，整个上海成了兴奋和欢乐的海洋。

　　伍

　　完好移交

　　5月27日，第三野战军司令兼上海市长陈毅派市人民政府秘书长周林带着他的亲笔条谕来到市府大厦，要求赵祖康作好接管准备，第二天正式移交。

　　5月28日下午2时，新市长陈毅准时步入旧市长办公室。潘汉年、曾山、韦悫三位副市长和淞沪警备司令宋时轮，以及周林、刘晓、周而复等党政军负责人紧随其后。陈毅市长热情地迎上来，握着赵祖康的手，笑着请他入座，朗声说：“赵先生，那个陈大庆、陈良是怎么逃跑的？”一句诙谐、拉家常式的开场白，使赵祖康紧张的心情顿时消除。

　　赵祖康神情严肃地说：“上海的社会秩序良好，特别是电力、自来水、煤气等供应如常，电车和公交车今晨也通了；市政府档案全部保存完好。请新市长陈毅做指示。”陈毅站起来即席讲话：“赵祖康先生率领旧政府人员挂白旗，保存了文书档案，这种行为深堪嘉许，希望今后努力配合军管会的接管工作。”热烈掌声中，赵祖康站起来，不停鞠躬致谢，心里充满了感动和温馨。

　　下午3时，二楼礼堂挤满了300多人，会议由市秘书长周林主持，陈毅市长开场白：“上海解放是个伟大的变革，几十年来国民党反对派统治下的上海，现在已成为人民的城市，请大家各安职守，努力学习，改造世界观，为革命、为人民，多做些贡献。我们是不会埋没人才的。希望大家服从命令，办好移交，协助接管，听候人民政府量才录用。”大家对陈毅市长的讲话报以热烈的掌声。

　　会议结束后，陈毅市长请赵祖康到他的办公室单独谈心，他开门见山地说：“赵先生，希望你出任新上海政府的工务局长。”这令赵祖康感到意外，他原想完成历时5天“代理市长”使命后，到自己毕业的交通大学去教书育人，做做学问。陈毅掬诚相见地说：“赵先生，我们一定能很好合作的！国家需要人才，你可以发挥自己的特长，为上海市政建设贡献自己的力量。”望着陈毅市长至诚至真的眼神，赵祖康动情地表示：“陈市长，容我回去仔细考虑一下。”

　　隔了一日，赵祖康找陈毅市长谈心，他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顾虑：“1948年底，我将母亲、妻子和孩子送到了福建的朋友家避免战火，现在福建尚未解放，是否能暂缓对外公布对我的任命，以免家眷受害。”陈毅市长干脆地说：“这个没问题。”陈毅市长不但满足了他的要求，还专门派解放军去福建将其全家接回上海，这种人性化处理的关心和细心，令赵祖康感激涕零，没齿难忘。

　　赵祖康相继出任上海工务局局长、市建委副主任和第五届上海市副市长等职。他始终铭记共产党的信任、陈毅市长的嘱托，与党同心同德，把自己所有的才智和精力奉献给了上海的市政建设，为上海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