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座位成难题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我担任二（3）班班主任，实在烦恼。这班学生家庭情况复杂，破、缺损家庭、外来务工家庭就占了一半。学习情况更是参差不齐，两极分化。单说安排个座位，也是麻烦不断。

　　你说那个张有强，初二开学才转来，我都来不及家访。说来也怪，班上没人愿和他一块玩。安排谁坐在他旁边，不出几天，就会跑来找我：“老师，我要换位子。”

　　“为什么？”我当然要问。孩子总是先支吾一阵，最后迸出一句：“他身上有味，熏煞人。”我开始不信。后来我靠近他身边站着，时间稍长，的确，有味，汗酸、体味、泥腥，说不清混杂在一起，也难怪人家小朋友要求换座。我有点没辙了，“黔驴技穷”似的，干脆在班里公开“征召”：“谁愿意坐在张有强同学旁边，举手！”

　　全班鸦雀无声，同学面面相觑，又赶紧把头低下去。我心中暗暗叫苦，突然，举起一只手：“我愿意。”一看，心里欢喜得紧，刘晓明，班长，又是我的语文课代表。“你真的愿意？”我又问了一遍。“愿意。”回答斩钉截铁。

　　三天过去，平安无事；一个星期过去，还是风平浪静；过了一个月，两位同桌越见亲密，甚至看到越来越多的孩子愿意同张有强玩了……

　　我总算松了口气。

　　到底是谁带了谁

　　可与这批熊孩子打交道，难题和麻烦是随时随地的。

　　中午改语文抄写，改到张有强，把我气的，正好刘晓明送作业本进来，我顿时喊起来：“刘晓明，你快去，给我把张有强叫来，我，我要好好训训他——”

　　刘晓明没有动，反而凑过来：“老师，怎么啦，张有强怎么啦？”

　　我把张有强作业本拣拎起来：“你看看，看看，这是作业本吗？简直是‘揩台布’，上面油渍斑斑，什么脏东西都有，这一滩，好像是酱油迹……”

　　刘晓明说：“老师，他的字写得时候还是认真的。”

　　“这也算认真，你看他的字，这一横，一竖，不直的，像是放在什么凹凸板上……去呀，快去把他给我找来！”

　　“老师，你不要骂（学生老是把老师批评说成‘骂’）他好吗，我这里有新练习本，我一会儿借一本给他，让他重写一遍，我帮你督促他……”

　　听这么一说，我的气就消了大半。看着刘晓明拿着本子离去的背影，我那欢喜劲又上来了：“到底是好学生，把张有强团结得多好，还能帮老师排忧解难。”

　　“李老师，你可不要想简单了！”坐在斜对面教数学的金老师耳闻目睹这一切，发话了：“像张有强这样的学生，读书成绩‘嗒嗒滴’，人又青春期了，心思要野了，你们刘晓明单纯老实，当心给带偏了——”

　　我一听，心里格噔一下，但嘴上还说：“不会吧。”金老师走到我身边：“本来瞒着不想告诉你，现在看来还真不能不说。上星期五，放学，在走廊里，他俩就走在我前面，听得刘晓明大声说：‘我们说好的，今天我考试100分，我请客。明天下午我俩一块去洗澡，吃麦当劳，我买单……’你听听，刘晓明过去本本分分，老老实实，现在好，也学会拉拉扯扯，请客什么的——”

　　我脑袋轰的一声炸了。这还得了！现在要出去进修，明天吧。

　　出人意料的秘密

　　第二天中午，办公室就我一个，刘晓明兴冲冲拿着个作业本自己送上门来。我迎头棒喝：“刘晓明！你给我站好！今天我要好好跟你算账！”刘晓明被我喝得目瞪口呆：“老师，怎么啦！”我直奔主题，怒气冲冲：“你主动要求与张有强坐一起，这不错，老师也表扬了你。可你不要忘记，你是好学生，班长，老师同时也是要求你帮助他，你倒好，个把月，却和他混成江湖弟兄了，勾肩搭背，学会许愿请客，吃吃喝喝了，最弄不懂，吃吃麦当劳也就算了，你叫上张有强去洗澡是怎么回事？”

　　“张有强家根本没洗澡地方！”刘晓明憋不住，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刘晓明，你是强词夺理，还是来搞笑的！”我简直要跳起来。

　　“老师，我说出来你要保密。”

　　“好吧，我保密！”

　　刘晓明这才一五一十讲起来：“一开始，我和同学们也都相信张有强的介绍。我几次想约同学到他家去玩玩。可他死活不同意，甚至急得要与我们翻脸。我当时就感觉疑惑。我与他坐在一起，老看见他在抓痒痒，我问他怎么啦，他老是支支吾吾的，有一次他说漏了嘴，说他二十几天没洗澡了，我心想不对呀，他家不是有两个大的浴室……”

　　“这怎么可能呀？”我也听出来其中有问题。

　　“我觉得张有强一定有难言之隐，我想知道，一次他笔记本没带回去，我便特意给他送去。好难找啊，也不知问了多少人，七拐八弯的，终于找到了：住的那里是什么三室一厅，实际是临街一户人家搭出来的土房子，窗户上糊的塑料布，我从缝隙看进去，里面就一大一小两张床。原来张有强爸是来打工的，妈妈就在门外摆了个‘排档’，卖茶叶蛋什么的。有块切菜案板正好空着，张有强正趴在上面写着。张有强的字是趴在切菜案板上写的，他家连张小桌子都没有……后来他妈进来要用案板，房里停着一辆小三轮车，他就跪在地上，趴在三轮车车板上写，车板高低不平……”

　　“你表扬他一次吧”

　　怪不得张有强的作业本像“揩台布”，写出的笔划高低不平。我心中五味杂陈，忙招呼：“原来是这样，坐下，你坐下说。”

　　“张有强很好胜，我帮他，可不能让他伤心。我每次100分，下课后，一帮同学就会嚷嚷要我请客，张有强跟我熟了，也会跟着一起喊，别的同学嚷嚷也就过去了，张有强一喊，我马上就答应，我请客：请你吃麦当劳，一块去洗澡，我买单……”

　　我突然觉得眼睛涩涩的……我赶紧转换话题：“你手上谁的作业本？”

　　“张有强的，就是他昨天重抄的，交上来了。

　　“给我。”我忙着翻看着。“老师，这次，写得很认真吧？”“是，很认真。”“老师，你能表扬他一次吧？”我抬起头看着他，“不过字实在不算写得好。”

　　“老师，你不知道，我每天看他交作业本，总是擦了又擦，他知道本子是太脏了，嘴里嘟嘟囔囔：‘我很认真写了，今天老师能表扬我就好了。’可他的希望一次一次落空。刚才交作业本，我看他写那么认真，我说这次老师肯定要表扬你，他脸涨得通红，头摇得像拨浪鼓，说,‘肯定不会！’老师，你就表扬他一次吧……”

　　我站起来，拿起办公桌上的课本、教案。“走，下午第一节语文课，上课去。”刘晓明还在请求：“老师，你就表扬他一次吧！”我都不忍正视孩子晶亮、真诚的目光，心里暗暗自责，我这老师，也算受过高等教育，但对于善良真诚的感知真不如……又沾染了那么些的偏见与冷漠……我像是回答刘晓明，又像是自言自语：

　　“表扬，一定要表扬……不能，不能只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