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岁的小镇青年毕赣注定将在2016年的华语电影界发出耀眼光芒。他用一部影像混沌粗砺,情感却细腻到纤毫毕现的长篇处女作征服了海内外大批电影人。他用电影的手法和诗歌的节奏,梳理出小镇生活的纹理,压住了生命的韵脚。电影是动人的,哪怕大部分观众看得一头雾水,但是理解了他的艺术,一样会被某些东西击中,就像即便你从没去过九份或淡水,也会感受到侯孝贤镜头底下的旧台湾扑面而来的古朴和慵懒。
电影的故事搭建就很有意思,起初甚至有一种港产黑帮片的调调。替人入狱的浪荡子陈升出狱后被安排在凯里的一家诊所。他服刑期间,恋人、母亲相继故去,弟弟老歪不务正业,独自抚养男孩卫卫。然而导演并没有继续安排出狱后的陈升去探访仇家或寻求真相。他整日在漆皮斑驳的诊所里与老医生闲聊,培养侄子卫卫长大成人成了陈升对生活的全部期许。忽然有一天,卫卫不见了,陈升义无反顾地踏上寻人之旅。这场旅程被赋予了阿比察邦式的乡土魔幻色彩。电影的主旨由具体的寻找和保护家人陡然升至探寻抽象的个体生命的意义。卫卫的未来和陈升的过去在虚构的小镇荡麦发生碰撞,在这里陈升仿佛遇见故去的亲人,他在逼真的幻境里重新拾获弥补情感和自我救赎的机会,完成了与生活的相互谅解。
如果一个27岁的小伙子说自己看破生死,难免会让人觉得可疑,但当他用诗歌的方式娓娓道来时,人们就会很容易被打动,尽管其内容指向的是无尽的虚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飞速运转的城市已经无处安放生活里的诗意,于是乡村成了理想的落脚点,因为只有在那里,时间可以不用来计算速度,而是用来丈量生命。从余秀华到毕赣,久违的诗意带着生命的热度席卷了整个中国,人们发觉自己不是不会感动而是无从感动,幸好乡村还蕴藏着些许生命的本真,我们还能与陈升一起在反复寻找的过程里抵达各自的彼岸。电影的功能绝不该停留在娱乐和鼓吹,我们从《路边野餐》里看到了国产文艺片的一些光和亮,于是有理由期待,也许庸常的生活正酝酿着下一场关于诗歌的狂欢吧。
自贾樟柯开始,本土文艺片专注于表现小武一样的年轻人在破落的乡村或小镇里不断挣扎,最终毁灭的境遇,勾勒出青年无法走出去的焦虑感,从某种程度上说这种焦虑感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一直延续至今。而到了毕赣这里,我们忽然发现这种焦虑感或许已经悄悄褪去,慢慢演变成了平和。也许他们还有一些疑惑,但不再对无法融入经济社会感到绝望。陈升们学会拥抱故土,拥抱诗歌,用一种温暖的方式对抗无聊,终于走出小武们终生无法走出的泥沼。因此,《路边野餐》不仅拥有了文学的外表,更兼具了社会学意义上的内涵,表里俱佳。
当下的电影人,尤其是青年电影人,在日益恶化的创作环境中苦苦挣扎实属不易,如何保护他们的创作力是行业应该去思考的问题。去年的《心迷宫》,忻钰坤出手惊艳,然而第二部《再见,在也不见》却大失水准,明显是赶工的滥情大路货。真心希望这样的事情不要在毕赣身上重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