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和阿四头一起打弹珠
阿顺说:“你看我弹珠打得这么好,佩服死了吧。我们这儿,除了阿四头,就算我打得最好最准了。”我说:“就是阿四头的哥哥到我们弄堂来,也只能和拖鼻涕一起玩,打老太婆弹的,不配和我们玩。”阿顺说:“阿四头没有哥哥,只有三个姐姐。你说话小心点,要是被他听到,非摔你个大背包不可,让你三天起不了床。”我没接他腔,捡起一粒磨砂弹,食指夹着弹珠,大拇指弯成一个尖角,手腕轻轻一抖,尖角把弹珠一顶,一个漂亮的高吊,打中两米远那颗玻璃弹,把玻璃弹崩出一个缺口。他们看了全愣住了。我说:“这要让阿四头看到了,阿四头就变成阿屎臭了。”我这话才落地,一个胖墩就朝弄堂深处奔去。阿顺说:“你快逃,他去告诉阿四头了,不逃你就没命了。阿四头的手臂粗得就像套在煤球炉子上的小烟囱。”
我表面上装得无所谓,心里还是怕的,正打算要逃,那边脚步声踢踢踏踏,跑来七八个人。领头的那个拿了只生山芋在吃,比别人高半个头。胖墩指着我说:“就是他。”阿四头说:“你讲我们打的是老太婆弹。你怎么不讲打的是你老外婆弹,是你老阿奶弹?”他们几个都哄笑起来。阿四头说,“我穿开裆裤的时候就是这种打法,我们这里全部是这种打法,你有意见吗?”我把弹珠在两只手里抛来抛去,免得被人发现我在发抖,说:“这种打法太难看,大拇指的指甲瘪进去一块,发紫的。”他们一个个低头验看了一下,和我说的一点不差。
阿四头说:“你嘴巴别老,我和你来,一吊一粒。”我同意,问阿顺借了几粒弹珠,说赢了全归他。阿四头手一招,胖墩捧了只盒子过来,里面全部是三分一粒的嵌花弹,我看得眼睛都红了。阿四头拿弹珠朝墙壁一撞,我也朝墙壁弹了一粒,没他远。他又撞了一粒,还是很远,我拿了粒弹珠用力一撞,超过了他的两粒。我一吊一个准,那两粒嵌花弹就归我了。不大一会工夫,阿四头已输了七八粒,面色发白,抬头看着天空。我顺着他的目光朝上看,连块云彩都没有。后来我才知道,有些人迷茫到绝望的时候,喜欢看看天气好不好。其实老天也帮不上他什么忙。
接下来,我一个高吊没打中,弹珠滚得离他那粒只有一尺多远。阿四头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太激动了,竟然也没打中。他的那些伙伴一起唉声叹气。阿四头却把两粒弹珠都捡了起来。我说轮到我打了,你怎么把弹珠拿走了?阿四头说:“你大概眼睛长脑袋后面了,长在你那块癞疤上面了。我打中了,你怎么没看见?你要把头转过来看,用癞疤看。”那些人又哄笑起来。我想就让他赖一粒算了,就接着玩。谁知这阿四头输急了,耍赖皮赖出瘾头来了。明明我打中了,他说没中,他的那伙人也都说没中。胖墩还在地上画了道线,证明我没打中,说我的弹珠走的是这条线路,和另一粒弹珠离得很远,两粒弹珠中间宽得能塞进一只书包。明明阿四头没打中,那伙人全说打中了,千真万确是打中了,已经准得不能再准了,比神枪手打得还准。那个胖墩又上去画线,用砖块在泥地上画出一道直线,说就从这里到这里,嘣一记,就打中了。看他画得那么认真,就像真的一样。
我说:“赖皮,大欺小,盐水包。我不玩了。”阿四头说:“不玩可以,你把弹珠还给我,就滚你的蛋吧。”我说:“你敢跟我到我们弄堂去,我就还你。我有五个阿哥,我小阿哥也能饶你一只手,把你摔个屁股朝天。”阿四头说:“我现在就让你屁股朝天,再把你头踏扁。”我赶紧逃开几步。阿四头走过去,把阿顺口袋里的弹珠全抄走了,连阿顺的几粒磨砂弹也抄走了。阿顺当即大哭起来,表示愤怒。我觉得这种愤怒太没劲,正巧胖墩就站在我旁边,我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盒子,撒腿就跑。阿四头呆了一呆,马上就追上来了。我把盒子朝后一甩,嵌花弹散了满地,阿四头没有提防,朝天一跤。我拐弯时朝后面看去,阿四头刚刚立起来又滑了一跤。
我逃进老虎灶。
大块头正提着把长嘴铜茶壶给茶客斟茶,说:“慌慌张张做啥?刚才好婆喊你几声都喊不应。”我说:“大块头爷叔,隔壁弄堂的阿四头欺负我,抢我弹珠,还要打我。”大块头说:“你上去,我来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