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永远的好设计，任何设计都有时代的烙印。哪怕是红极一时的设计，也会在若干年之后因为技术发展、社会形态变迁导致的审美变化等各种因素，最终淡出人们的生活。”德国红点奖评委会主席彼德·扎克（Peter Zac）的话，一语道破了工业设计行业的“终极秘密”——设计师和他们的作品最惧怕的不是别的，就是时间。

　　不止是时间，设计师的劲敌还有人类的天性——喜新厌旧。在物质丰沛、信息爆炸、设计过剩的时代，这个特性更是被无限放大。设计的各种幕后推手，比如米兰国际家具展会，比如红点奖评选，每年一度的设计趋势发布从不断更。除此之外，互联网、新媒体的加入，更是让这些新品和设计趋势的传播效果快速膨胀发酵，令人目不暇接。

　　毫无疑问，设计产品的“保鲜期”正在不断加速缩短。不过，无论时代多么喧嚣，却总有一些设计历久弥新，在诞生之后的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岁月中，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依然散发出迷人的魅力。

　　正在上海汽车博物馆四楼临展厅展出的“造物之灵——工业设计160年特展”，就云集了这样一批不过时的“骨灰级”经典设计。这场由中国首家专业的汽车博物馆——上海汽车博物馆主办的设计特展，别开生面。100余件形态各异的展品，横跨160年现代工业历史，涵盖旅行、居家、办公、厨房、建筑、平面、汽车等各个门类，将工业设计的“造物之灵”呈现在设计爱好者们的面前。

　　设计史的交响曲

　　1851年，工业设计的概念出现在了当时的一些书籍和报章上，短短52年之后，经典作品就诞生了。造型典雅简洁的维克多留声机，从彼时诞生至今，从来是黑胶收藏者的最爱。而同年，西班牙艺术家马里诺·费尔切尼（Mariano Fortuny），因为不满于找不到合适的摄影照明工具，偶尔跨界，亲自为意大利灯场Pallucco捉刀落地摄影灯。出于对摄影艺术的敏感和细致入微的观察，他构思的落地灯不但轻巧易用，而且对光源的把控也全然符合众多摄影师的心意。连马里诺本人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出手，竟然成就了一款百年经典设计。直到现在，Pallucco的工厂之中，费尔切尼落地灯仍在量产。而且，它早已不止是摄影棚的必备，作为一枚怀旧文化符号，它照亮了各种茶馆酒肆，进入了千家万户。

　　实际上，展览上，和费尔切尼落地灯一样仍然为当代潮人所追捧的“古董”设计并不在少数。由飞机设计师科拉迪诺·达斯卡尼奥（Corradino D'Ascanio）一手铸造的Vespa150轻便摩托车，则是另一个典型的例子。静静伫立在展厅一角的它，虽然“年逾古稀”，但看上去仍然“青春依旧”。其车体一体制造的工艺，以及仿造黄蜂头部造型略显夸张和卡通的车头，现在看来依然炫酷。从经典《罗马假日》到近些年兴起的现代都市文艺电影，你不难发现它的“影子”。而它的衍生版和改良版，更是当下年轻人街头的骑行潮物。

　　和Vespa150的设计异曲同工的，还有康登台灯。展览上最为令人眼熟的要数。尽管和前者相比，极简构造的它很低调，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它成为展览上最令人眼熟的作品，虽然没几个人能确切说出它的名字。从诞生至今，康登一直是台灯界的“常青树”。当年，整个西方世界进入一战之后二战之前的经济大萧条时期，人们尽量捂紧荷包，减少开支。康登的极简构造由此而来。第一位从事金工设计的女性玛丽安娜布兰，秉持包豪斯“少即是多”、“形式追随功能”的理念，用设计做了减法，专为工业流水线打造了能大量量产的康登台灯。康登凭借任意调节的灯颈、稳健的灯座，成为现代台灯最基本的形态。

　　类似的例子在展览中比比皆是，比如，1925年出产的莱卡I型相机，比如上世纪80年出产的昆廷简约银茶具系列，它们的复制品依然能引来现代人在日常生活中劈劈情操。从第一次工业革命之后，细节化的大规模生产时代开始，到二战前的思潮迭起，战争中磨难和复兴，战后大众文化再度繁荣，当下科技和审美观念呈多元，这些时代渐变对设计都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当设计作品在展览上被按照年代摆放成系列，犹如组成了一支循序渐进的历史厚重交响乐，哪怕对设计知之甚少的普通观众也能迅速、直观而系统地了解工业设计史。

　　生活是最好的导师

　　虽然看上去数量不少，在多如过江之鲫的设计产品中，这些真正走进并改变人们生活的经典之作所占的比例少之甚少。这个问题也引起了不少观众的反思，“究竟什么样的设计能够基业长青？”、“贯穿于人类工业设计史的精髓究竟为何物？”

　　“也许真的有造物之灵存在，”工业设计160周年特展的展览策划负责人沈丹姬半开玩笑地说。和艺术品被雪藏多年最终一鸣惊人之特性不同，优秀的设计在呱呱坠地时就应该具备“迷倒众生”的魅力。无论是上世纪30年代大萧条时间，还是如今“设计过剩”，灯具多的迷人眼，“康登”和它的各种衍生版从来都是当仁不让的畅销品。而Vespa150在问世之初就创造了销量奇迹，让摩托车厂一举摆脱了经营的窘境。

　　事实上，那些优秀的设计之所以不过时，就在于它们源于现实生活，与生俱来的“亲民性”和“平易近人”的气质。“我们想传达的不是说教的历史和冷冰冰的炫技，而是希望让大家感受到设计不是一个让人产生距离感的事物，更不是生活中的异类，而是渗透到我们生活方方面面，让人们习以为常。”沈丹姬坦言，在搜集展品、梳理设计历史脉络时，他们也曾为英国伯明翰Brooks公司专为劳斯莱斯和宾利量身定制的手工外置旅行箱的精巧构造，以及强大收纳功能所震惊和倾倒。然而，他们也很快就意识到，这样的展品与大众生活的轨迹有所偏离，因为，它们专为生活繁复考究的贵族而设计。如果不是在大红大紫的英剧《唐顿庄园》，常常出现英国贵族们驾车出行，管家和贴身侍从亲手将这些外置行李箱放到车后的场景，时至今日，人们恐怕很难想象这些装备应该如何被使用。

　　和收藏家、鉴赏家反复品鉴、玩味艺术品不同，现实生活总是质朴而实际，大众从来都是用脚投票的。一件故弄玄虚、太过深奥，或者实际上并不怎么好用的设计，只会令他们望而却步。

　　生活从来都是设计师最好的导师。设计师大可以谈理念、谈哲学、谈理想，但最终，他们所要呈现的是普通人能看懂、第一时间就能体会其奥妙的产品。无印良品缔造者原研哉和设计师深泽直人心心念念的是用“冷淡系”设计降低现代人的物欲，倡导“断舍离”的极简生活方式。而这个改变社会的宏大愿望，最终的落脚点是在干净纯粹的纯白色挂壁式CD播放机上。而“鬼才”设计师菲利普斯达克，一心要从进化学角度改变人们的生活，但他选择的切入点却是一款充满童趣，造型像外形生物、人见人爱的柠檬榨汁机。

　　这个世界不缺设计，但只有经过生活这位导师反复锤炼的设计，才会迅速脱颖而出。所以，现在那些总是自叹生不逢时的设计师、创意人，不如好好想想，如何让自己的头脑和心更贴近凡俗的生活，变得“更接地气”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