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以色列
咖啡,盛放在古里古气的长嘴铜壶里。
这名中年人,瘦得像一盏孤苦伶仃的街灯。他就站在耶路撒冷的古墙外,守株待兔。阳光像融化了的铁,一下一下地烙在他的脸上、身上,从大大小小的毛孔咕嘟咕嘟地冒出来的汗水,黏黏稠稠的,把他鲜红色的衬衫濡染成阴森的暗红色。
他以喑哑的嗓子对每一个路过行人喊道:“帮帮忙吧,喝杯咖啡,我家有小孩要养呢!”
我驻足,买了一杯,咖啡浓得像药,极苦。我想,比咖啡更苦的,恐怕是他的心吧,因为他必须靠一杯一杯的咖啡把家中嗷嗷待哺的孩子一寸一寸地拉拔成人。
然而,天气酷热如斯,谁要喝那滚烫而又涩口的咖啡呢?一杯冷饮、一客冰淇淋,绝对是更好的选择呀!
不合时宜的咖啡,在恹恹的等待中,变得更黑、更苦了。
耶路撒冷古墙外的另一隅,有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双眉紧蹙,无奈地看着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点一滴地流走。他在等待顾客、他在等待收摊;可是,时间滴滴答答地溜走了,高高堆叠于摊子上那圆圆大大、干干硬硬的面包依然纹丝不动。
在这个连风也无力的下午,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男孩内心焦灼的嘶喊。他要一个恰如其分地属于他的童年、他要一个可以让他任意挥霍的童年。
然而,时不我予,他一筹莫展。他年他日,当男孩成长之后,回首来时路,或许会问:“谁能赔我一个黄金般的童年?谁能啊!”
千金散尽还复来,然而,不啻拱璧的童年,谁赔得起?
其二:日本
在东京的新宿街头,有个画匠,夜夜坐在支起的画架旁,鹄候。
一晚,倦游回返时,他用英语和我打招呼:“画张彩像吧!只要30分钟!”反正没事,便坐了下来。这画匠,健谈。画笔在动,口也没闲着。从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了解了他的人生道路并不很顺畅。他原本在一家建筑公司当绘图员,直属上司是美国人。尽管日日浸濡在讲英语的环境里,他的英语却是“坑坑洼洼”的极不顺畅,他把这归咎于自己没有学习语言的细胞。由于常常在沟通上犯错,结果呢,工作了短短两年,便被裁掉了。他说:“运气不济呀!”我心想,问题的症结在于努力不足吧!
被裁之后,他失业多时,不得已,只好改行去驾驶公共交通汽车,但却又因为多次触犯交通规则而屡屡被罚款,最后,公司辞退了他。我诧异地问:“现在,你就全靠绘画糊口吗?”他叹气:“是呀!有时,苦等一晚,都没半个人影!”我安慰他:“别担心,不肯坐以待毙的人,老天是会特别眷顾的。”他听了,频频点头,说了一句极具智慧的话:“是呀,路是人走出来的。”
半个小时后,把绘好的画像递给我。一看,便愣住了。画笔粗糙且不说,画中人,貌不像,神不似,完完全全是个陌生人。
走回旅馆途中,我意兴阑珊地将画像丢进了垃圾筒里;垃圾筒发出了一个轻轻的回响,仿佛在告诉我,这画,正合它的胃口。刚才他说,“路是人走出来的”,一点儿也没错;然而,要“走”出一条路,必须具备敏捷的双腿和矫健的腿力呀!在职业道途上屡屡碰钉子的他,居然连这样简单的道理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