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走进花店,挑选一束鲜花,看上去和购买别的商品无异,但却又完全不同。鲜花来自泥土,被看作人类情感的代言物。它们是如何经过育种者、种植者、销售者之手才进入我们视线的?通过鲜花全球产业链调查,我们或许会恍然大悟,为什么每一束被我们带回家的鲜花都值得一个由衷的微笑。
鲜花的独特魅力
如果让一个人回忆自己与鲜花的故事:你什么时候第一次收到鲜花?什么时候第一次给人送花?什么时候第一次为自己买花?你童年时在故乡摘过的野花,是什么颜色的,它们有香味吗?……我想,大多数时候,回忆之人的嘴角是含着微笑的吧。她们的目光会因为回想而变得悠缓透彻,记忆像一条牵动嘴角上扬的线条,那过往时光中紧贴心扉的人和事,那些或欢乐或叹息的时刻,便会一一浮现。
世界上很少有一种物件,像鲜花这样。它们来自土地,却被人类看作自己情感的代言物。
我们人类有自己的语言,有自己的肢体动作,可是有一些时刻,我们却相信:鲜花比语言或动作,都更能表达我们的内心。那些未及说出口的句子,那些已经说出口却收不回来的词语,那些对未来生活的赞美,那些对过往爱人的怀念,都在这种物件中,找到了寄托。捧着鲜花的一刻,人们便短暂地占有了极致的植物之美。
鲜花是植物“发明”出的一种信号。立地沉默的植物无法吱呀乱叫,也难以挥动手臂或是拔腿行走,它们需要想出个办法,让拥有翅膀或能走街串巷的小鸟和昆虫替它们完成繁殖。于是一部分植物拼命释放出自己最大的魅力,用艳丽的色泽或是蜜糖般的芬芳,吸引授粉动物。而我们人类,也经受不住诱惑,我们用剪刀剪下花朵,剪下植物最为艳丽的生命时刻,来装点我们的生活。
我们安排火红的玫瑰表达爱情;我们委托白色的百合代表纯洁、黄色的鸢尾负责友情、蓝色绣球表达希望;我们用粉色康乃馨祝福母亲,用君子兰称赞朋友……我们让花儿在人类所有积极的情感序列中,各司其职。
鲜花产业的复杂性
可是,当你走进自家附近的花店,或者一头扎进自己所在城市的鲜花交易市场,你有没有想过:这些花儿是经过育种者、种植者、销售者怎样的层层挑选,才有机会进入你的视野?一个与消费者见面的新品种,不仅要在实验室和实验田里经过几年到十几年的筛选,还要在残酷的市场测试中战胜其他强劲对手?育种者是怎样撒下几十万、几百万粒种子,倾注心血与情感之后,耐心等待鲜花开放与新品种性状稳定的时刻?
当鲜花矗立枝头,它需要人们付出足够的耐心静候花开;但是一旦离开枝头,它们便开始了一段与时间赛跑的旅程。离开枝头,鲜花就开始走向死亡,我们却希望时间在它们身上停留。
也很少有一种产品像鲜花这样,它们虽然按照农产品的方式种植,在销售环节却被人们一枝一枝或一束一束来购买,价格永远在变动。如此大量而零散的购买需求,每一次单独议价的过程,人们到底建立了怎样的交易机制,才能让这些生命短暂的鲜花,尽快地到达每一个需要它们的人手中?它们从田间地头,如何到达远近不同的消费者,是怎样被不同的人带回家,装饰什么样的房子,用它们来表达怎样的情感,或是弥补什么样的愧疚?
当我读了美国作家艾米·斯图尔特所写的《鲜花帝国》,十分惊诧于鲜花作为一个产业的复杂性。斯图尔特告诉我们说:或许将花称为商品或者人工制品实在有失浪漫,但现今的鲜花却兼有这两种属性。花卉贸易已经形成规模庞大的产业,鲜花都是实验室制造、试管育种、工厂种植、机器收割,接着被打包装箱、拍卖出售,然后搭乘飞机漂洋过海走进大型超市或当地花店。
斯图尔特描绘了一幅欧美鲜花产业的景象:“你是否去过波哥大、迈阿密或旧金山?那些鲜花就曾去过。或者你住在缅因州,而你女儿婚礼上的鲜花或许已经到肯尼亚、荷兰或曼哈顿周游一周了。这些花搭乘的飞机可能比你坐过的还要大。”
对于生活在中国的我们来说,我们在自己城市花店里看到的极为新鲜的花朵,既可能来自云南滇池边的某个种植户,也可能来自厄瓜多尔或肯尼亚的某个农场。它们当中的一部分由云南、山东、辽宁等地运送中国各地,一部分坐飞机到荷兰参加拍卖,然后被快速地运往中国。中国既是鲜花的消费国,同时也是大量鲜花的种植基地。
鲜花搭乘最快捷的交通,在全世界的供需网络中飞来飞去。我想,再也没有一个比鲜花产业更能恰当地体现出全球贸易特性的例子了。但是斯图尔特的《鲜花帝国》里几乎没有关于东方国家的内容,她仅提到当今流行的一些花卉,在育种时融入了东方物种的特性,比如来自东方的百合,为当今流行的百合品种贡献了花朵大、颜色艳、香味浓的基因。而对于中国鲜花产业正在发生的事情,她并不知晓。我作为中国的一个记者,对此也毫无所知。
稳定的交易体系
于是带着一种指向不明的好奇,我于2016年7月的某个午后,走进了云南昆明的斗南鲜花交易市场和鲜花拍卖中心。随着对鲜花产业了解的加深,我觉得自己仿佛是掉进了兔子洞的爱丽丝,在交易市场像海浪般浩渺的鲜花里,感觉自己身形在不断缩小。那些前来送花的种植户、那些在拍卖市场盯着电子交易钟随时准备按键的批发商、拍卖结束后连夜赶往各个城市的货车司机在我眼前不断放大。还有昆明国际花卉拍卖中心的建立者们,他们用14年的时间,按照荷兰拍卖市场的模式,建立起一套改良后的中国交易法则。
我从来没有看过哪个产业,将“市场”这个我认为形而上、空洞而广泛的词汇,阐释得如此具体而细微。在拍卖市场的交易中,一方面正在拍卖的鲜花在购买者面前鱼贯而入,做实物的展示;同一时刻,鲜花头顶上的交易大钟用最现代化的电子方式,使得买家们平均每1秒多就达成一笔交易。过去我们总被教导,市场是庞大而多变的,它的脉搏难以捕捉。我们怎么能预知房价要上涨、股市要下跌,我们怎么知道今年猪肉价格大爆发,明年价格就一定会暴跌?
在鲜花交易这样一个涉及农产品的领域里,我看到人们用一套极为细致妥帖的规则,将日常零散而随机的需求,纳入了一个稳定的、几乎日日运作的交易体系。它将鲜花产业长长的链条组合起来,在分摊每一个环节利润的同时,也分散了所有环节的风险。这使得鲜花产业有效地遏制了投机,稳定地保护了中小种植者和交易商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