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美妇人
劳大弓住的是小套间,卧室朝南,厅低南北通,不仅阳光充足,空气流通也很畅。户外是花木扶苏,鸟声啁啾。
饭厅很高雅,窗外是条水道,波光粼粼,在太阳的照耀下,像铺着碎银,又像堆着一枚枚小镜子。餐桌的排列很有档次,有西式的火车座,也有中式的八仙桌和圆桌,还有不中不西的小方桌。主打菜是申海菜和粤菜,次级菜是西菜、苏锡菜和川菜。劳大弓是专攻营养学的,他有第三只眼,认为这个菜谱没有体现老年人的饮食特点,应该把申海名店“功德林”的素食引进来。高级养老院的“高”和“老”也落实到实处了。劳大弓是低调的,不会下车伊始就叽哩呱啦,这条意见一直没有提出来。
引起劳大弓最大兴趣的是饭厅摆设的花草随着四季的变化而调换。在饭厅东端的花架上放着一盆鹅黄色的蝴蝶兰,花叶玉绿,花枝清瘦,秀媚极了。他常在蝴蝶兰边的饭桌上用餐,嘴里有美食,目中有美色,舒畅极了。
蝴蝶兰吸引了很多人的眼球,不少人也在它旁边的饭桌上用餐。有位五十六七岁的妇人几乎成了常客。她个子不高,但小巧玲珑,脸色磁白,像玉石雕琢过的一样,头发浓密而乌黑,像堆黑色的乌云顶在头上。养老院里大多是年过花甲的“部”长级的人物(老婆婆级别),她们的头发是枯黄的,脸也是皱巴巴,像她这样滋润的女人是少有的。有时她同劳大弓同桌吃饭,她会悄悄地斜乜劳大弓一眼,劳大弓也察觉到了,她的美色也让他怦然心动。由于还没从贺芳的失败婚姻的阴影中走出来,他的心情是忧郁的,他的心虽动了一下但没有活过来,还是死去了。
这个美妇人叫冬雨,曾经当过京剧演员,可能是个子矮,也可能嗓子不脆,无法成为唱戏的料子,就调到票务组卖票。她当过演员,又有好的扮相,但毕竟是卖票的,在婚姻上是高不配低不就,档子低的男人被她看不中,档子高的男人她被看不中。岁月蹉跎,成为老剩女,齐天大“剩”了。她恨那些有钱的男人,有花心,要娶年轻漂亮的女子。
为了逃避社会上对老姑娘的冷眼冷笑,她退休后卖掉市中心的一套住房,带了一笔钱,住进高级养老院,住了近一年了。
进了养老院,难以预料的是她发觉自己春心未死,春情萌动,渴望有一个老伴伴老。
她总结这辈子婚姻失败原因,一是眼高手低,二是自以为是有个漂亮的卖相,飚劲十足,把男的都吓跑了,三是对物质要求太高了,把男的都赶跑了。
进了养老院,她望出去的都是“白头翁”,眼界也高不出来了。她很害怕自己从“高价姑娘”蜕变为“高价外婆”。高价,害得自己在小白菜般的姑娘时代推销不掉,岂能在霉干菜般的老太婆时代推销出去?她已不要价了,要的是人,是能暖暖和和过日子的伴。她是老了,但还有根青春的尾巴。她不敢飚了,她不敢用这根尾巴把男人都掸掉,而要用它来留住男人。她明白,高傲的公主时代已经过去了,只有留住夕阳,留住那半轮黄昏的恋情,她才能不同孤独的月亮作伴。她要主动去追求爱情。青涩的苹果是挂在枝端的,只有成熟的苹果才懂得地心引力,才能主动地去投向大地怀抱。冬雨就是这只成熟的苹果。
养老院里住得久了,会缺少一些活力。劳大弓刚住进来,再加上他常对自己进行精装修,散发着老知识分子的帅气。这引起了在寻找夕阳红的冬雨的注意。她还了解到劳大弓是单身,多年前就死了老伴。这更增加了她进攻的信心和勇气。
她特地提早进饭厅,抢占蝴蝶兰前的小方桌,争取获得同劳大弓打照面的机会。
劳大弓却痴迷着蝴蝶兰,饭盘在小方桌上放下了,两只眼睛仍盯住花架上明艳的花朵。他感到饥肠辘辘了,才把双目转向饭盘,同时发现右边坐着位曾经让人心跳的美丽女士。
他缓缓地侧过脸,对她微微一笑,冬雨也对他报以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