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3月4日,是上海市长宁区75届一批风华正茂的中学生毕业赴徐州当兵的日子。上世纪90年代初,每逢3月4日,这批老兵都会从四面八方赶到约定的餐厅欢聚一堂。每次战友见面,有种难言的激动。岁月不饶人啊,时间的纹切碎了兄弟们稚气的脸,稀疏的白发悄然爬上了两鬓,然而,彼此相见,还是像当年一样,没大没小,握手、拥抱、卡脖子、甚至冷不丁从背后将你拦腰抱起。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次在虹桥机场餐厅聚会。召集人徐兄开场白后,请原航空兵12师师长彭治福讲话,他举杯朗声道:“喝酒的不喝酒的,今天都必须喝白酒,开车的请人代驾。”
执行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彭师长话音刚落,一片“呜啦”声伴着“叮当”声响彻餐厅。在烟雾缭绕中,在豪爽的碰杯声中,大家聊起了当兵的往事。新兵连时在茫茫的雪夜里,新兵们披着棉袄一排溜在墙边撒尿,气得连长大声训斥;霞光初照的严冬,穿着“黑皮”惺忪着眼上机场拉战斗机训练;为好好表现,天蒙蒙亮,悄悄地早起抢着扫帚打扫院子……
“干!干!”在一片喧闹声中,突然话筒里传来了“大家静静”的声音。大家停杯放箸举目望去,只见原3中队的机械师顾兄表情庄重地说:“我刚才得知12师文化科长邵春淼战友的儿子不幸身患白血病,已躺在医院3年了,为了治好儿子的疾病,邵科长已花尽积蓄,又到处借债,现在他生活出现了困难,我们12师的战友岂能袖手旁观?希望大家献出一份爱心,10元、50元不嫌少,100元、200元不嫌多。”
话音刚落,只见服务台餐桌边的一位中年男子上前捐了100元,捐者却是一张陌生的脸。大家惊讶之时,他拿起话筒,动情地说:“我虽然没有当过兵,也不认识邵科长,但我被你们军人这种豪爽的义举深深感染!”第一个捐款者并不是军人,多年的战友岂能安心?于是呼啦啦掀起了捐款的热潮。
我留下回家的车费,倾囊掏出了几张百元大钞,又挖尽硬币,请交给了收款者。此时此刻,我的脑海里闪现出当兵时的情景。每逢周末的晚上,我们都集中到足球场看露天电影,邵科长每次都率领几位放映员早早架好银幕和放映机。如血的夕阳下,一排排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唱着嘹亮的军歌,穿过高大的白杨树来到足球场。中队长喊罢“立定”的口令,便跑步来到邵科长前,一个标准的军礼,朗声道:“报告,4中队集合完毕,请指示。”邵科长还了一个军礼,操着喑哑的声音:“4中队入场。”那时,我们都背后窃笑他的嗓音有点娘娘腔。
部队里私下流传着八卦段子,因部队大院只有一个澡堂,每个星期天上午女兵们洗澡,下午男兵们洗澡。中午交集的时间,有些老兵来到澡堂,大声向里问道:“里面有人吗?”有次里面传来了女人的声音:“有人。”一听是女人的声音,男兵等了许久不见她出来,便大声叫道:“抓紧点,该男兵们洗澡了!”里面又传出了喑哑的声音:“我是男兵。”人们才想起这是邵科长的声音,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
转眼战友们已捐了一大堆钱,组织者也来不及清点,要了张信封,将纸币硬币都塞了进去。顾兄代表参加聚会的六十多位战友,将厚厚的信封递给邵科长时,他感动地走上前台,双手拿着话筒,声音颤颤的,动情地说:“谢谢战友情!但我不能接受这笔钱沉重的钱,我听说许多战友单位效益不好,还有一些人已经下岗了,他们自己都日子过得不好,自顾不暇,我怎能安心接受这份沉甸甸的爱?”
召集人徐兄见邵科长一再退让,便请彭师长出面劝说,彭师长操着山东口音,以命令的口吻道:“这是战友们的一份情意,不必为难,必须收下。”邵科长才双手接过这份饱含战友深情的信封,蓦地转过身来,一个立正,抬起颤颤的右手,向在座的战友行了一个毕恭毕敬的军礼!
顿时,台下掀起了海潮般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