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怎样做一个好编辑

　　1985年秋天，我从上海文艺出版社二楼的总编办公室“上升”到三楼的文学一室，终于实现了当编辑的愿望，更让我欣喜的是，我就坐在李济生老师的对面。

　　济生先生早就是资深的编辑家、作家和翻译家。他有着深厚的编辑经验和文学功底，与全国各地的著名老作家都保持有良好联系：黄源、楼适夷、王西彦、张天翼、沙汀、萧乾、孙犁、徐怀中、陈登科……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老李（我们都这般亲切称呼他）与各位德高望重的作家写信，都是用的宣纸和毛笔，他的字迹遒劲有力，一看便知曾经苦练并有深厚的书法传承。笔墨纸砚，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大亮点，在他的书桌上，体现得明了清楚。老李是成都人，浑身都是川人的火辣快爽气息，说话嗓门响亮，走路虎虎生风，办事干净利索，那时候的老李，已是望七之年，我们都很是羡慕他的硬朗身板和清亮眼神；老李敢说真话，对于令人憎恶的社会现象，对于出版社改革发展中出现的问题和矛盾，他都以一种毫无顾忌、直言不讳的姿态，热忱激动，尽知尽言；老李为人正直，既有古代文人淡泊名利、知足常乐的魏晋风度，又有现代学士敢于担当、敢于直谏的洒脱风范，他对我说：“我又不想当官，我只与作家朋友联系。”还说：“我就是喜欢帮助弱者，已经出了名的人，我很少去找他了。要有自己独立的人生见解，不要人云亦云。”

　　李济生以自己的切身体会，给我讲怎样做一个好编辑。“前辈郑振铎、叶圣陶、巴金、鲁迅、茅盾都做过编辑但又都是大作家。好编辑是没有私心的，当年鲁迅为了扶持萧军、艾芜等年轻作者，付出极多甚至帮助他们修改作品。编辑和作家都是共同为了文学事业，相互真心配合与帮助。”“编辑要成为杂家，也要有自己的丰富生活，自身修养要好，这才能与作家作品有相同语言和共鸣。编辑的工作做得好，作家就会难忘这位编辑。作家要讲人品和文品，出版社的编辑要讲编品和社品。”“编辑要有自己的主动策划和开拓精神，要有自己选题的好点子、金点子。”

　　老李还强调编辑在岗学习的重要性：“编辑要好好读书，多读多思多看。不读书，没出息，就会搞不懂很多事情，编稿就会闹出笑话。有的编辑浮躁，不想下功夫，只满足做个‘二传手’编书匠，这就成不了好编辑。要读鲁迅，读废名，读沈从文，读书，一辈子的事情啊！”“不要文化怎么行？马克思能够影响世界，就是因为他有高度的文化，有世界的眼光。”“编辑还要自己能写东西，小说、散文、评论，这也是工作的需要，这样你在作家心中的地位和分量就不一样。”

　　济生老师是巴金的胞弟，那时候，文艺社领导要与巴金先生联系什么事情，比如生日看望、题词等，因为有李济生的引见，就方便不少，但是在老李的内心深处，从来没有将他与他的“老兄”（李济生总是如此称呼他的兄长巴金先生）的兄弟关系而自视甚高、轻视他人，相反，老李总是十分理性地看待别人给他戴上的“脑袋上的光环”，老李对我说过：“他是他，我是我哟。”

　　2000年春，上海文艺出版社由绍兴路七十四号搬到了七号四楼。从2005年起，每逢周二上午，我们文学室就会出现两位已是耄耋之年的老编辑、老作家也是文艺社的退休职工，以渴盼和欣喜的心情，无话不谈，尽情欢叙——一位就是李济生先生，一位是诗人宫玺老师。他俩有着共同的性格：有中国文人的傲骨但无傲气；有着相似的爱好：喜欢读书和思考，且是将其视作生命意义的首要组成部分；有着相同的追求：文事、家事、国事、天下事萦绕于怀，以天下为己任，观世事笑沧海，视荣华为浮云。书桌前，他俩会交换各自看到的好书好文章，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纵论天下事，畅叙同仁情。此时，老李和宫玺先生面对面地深情注视，两人的深厚情谊在言谈举止里，碰撞出闪亮的智慧之光，双方“所见略同”的欣喜之情，在各自的心胸间，激荡起一波波清亮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