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剃头师傅
为什么是“戆大”呢?女同学揭穿的谜底十分简单:真正的公安局侦察员哪里会如此轻易地暴露身份?还会让你们这些小赤佬去轧闹猛?此人肯定是个大骗子。
事后想想,不能不承认这几位女同学们言之有理。而且,据我们后来隔三差五地仔细观察,那个据说有“敌特”嫌疑的人家一直在太太平平过日脚,再也没发生过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后来,我讲给了父亲听。他只是“啊啊”了两声,什么也没有回答,其实他也无法回答——那时他正披着一大块白色围布,坐在楼梯口的一条长板凳上在剃头。给他剃头的是一个身材略胖的女人,旁边地上放着一只已经分辨不清颜色的旧包,里面是各种理发工具。每当她从新村里走过,我们都叫“剃头的来了”,大人们都很客气地叫她“剃头师傅”。当然了,文雅一点该叫理发师——对了,女理发师。不过,看她的行为举止,却有点鬼头鬼脑的,一旦有人叫住她剃头了,总是像做贼一样东张西望,并且从来不在光天化日下给人理发,而是走进大门在楼梯口摆摊头,柔声说,你们这幢房子里还有啥人要剃头吗?叫他们一起来。还别说,她的生意来得好,不消片刻,楼上楼下就传遍了,她1室2室5室6室地排队挨着叫老王老李小张小孙,蛮熟门熟路蛮热络的。我问父亲,你们为什么这样欢迎她?父亲还没开口,隔壁爷叔就朝我翻了一个大白眼,说,便宜!
当时我们这班工人子弟理发大多去的是杨家浜的剃头店,两位剃头师傅一个长脚一个矮子,名气蛮响的,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剃一只头,仅需几分钱。大人们当然要贵上一点。呵呵,是“便宜”——原来剃头阿姨剃大人的头,只收小孩一般的费用。
“便宜”的剃头阿姨确实怪怪的,一旦给大家剃好头收好钱,立马就慌慌张张地走人,仿佛屁股后面有根无形的鞭子在撵着她紧走慢走似的。这是为什么?大人们无人回答我。但是,终于有一天,我亲眼看到了,忽然就有一个居委会的老阿姨冲进了楼梯口,一把揪住了剃头阿姨,说,跟我去居委会一趟!剃头阿姨急忙抓起了地上的理发工具包,掏出了里面所有的纸钞递过去——我看得分明,一大把尽是几分钱的纸币——连连求饶,说,不敢了……
一大群人——剃好头的没剃好头的还有等待剃头的全围了过去,开始帮剃头阿姨求情说好话。不料老阿姨说,她是从甘肃大三线建设工地逃回来的,没上海户口的!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支内人员家属,是跟随老公去支内的。到了甘肃,明明被告知说是迁往内地的大工厂,眼前偏偏是横横斜斜破破败败的竹篱笆围绕着一片荒凉的土地,连个厂子的影子也找它不到!夫妻俩一商量,当即携家带口回了上海……
当时,除了电影,我们还接触到了戏剧,虽然仅仅是浅层次的一些皮毛。和不多的几位同学长途跋涉去上海市少年宫观看儿童剧《马兰花》,这是朱良秀老师对优秀同学的奖励。过去这么多年了,至今犹记得那首脍炙人口的儿歌“马兰花,马兰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勤劳的人儿在说话,请你马上就开花”,还有那只很坏很坏的老猫逃到观众席中被无数少儿观众群起而攻之甚至被追打的场面。
在一个秋高气爽的下午,学校组织全班的同学去秋游——“白相大世界”。号称远东第一大游乐场的“大世界”,除了闻名遐迩的十二面哈哈镜让人捧腹大笑不止,各个楼面场子里京昆淮越沪滑稽评弹杂技的表演更是精彩纷呈,令人过足戏瘾驻足不前。也许是观众众多拥挤不堪,到夜半全部演出结束时,方才发觉在一起的同学仅为三五人。恰同学少年,又哪里识得几多愁滋味,一路有腔无调地胡乱唱着“秋季里来菊花黄……吹动了我的破衣裳,朗里格朗格朗里格朗……”居然大老远地一路步行回家,直到夜半三更方才回到控江新村的家里。
其实,最难以忘怀的是到父亲厂里去看节目。当时的电视节目并不是全天候的,唯有晚间才有播放。每逢放暑假或者放寒假,我总会拖着弟弟和妹妹踏着一地蛙鼓蝉鸣去父亲的厂子里看一回电视节目(那年头,即便是9英寸的黑白电视机也是极为罕见的奢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