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秘密使命

　　有时，炉子间里正当大家放眼子摇锅子浇头埋首做生活之际，却闻一声唿哨划过，说时迟，那时快，我们目瞪口呆地看到了梳着“前冲三”飞机头型的阿王吹着口哨，脚踩做生活放铸锅的滑轮车如溜冰一般疾速滑了过来——不不，该叫冰上芭蕾。厂子里的不少人都知道，阿王是溜冰外加跳舞“一只鼎”，曾在东宫的溜冰场跳舞厅撑过市面。

　　那时候的炉子间还有一道风景线历久不衰，经常见到工人们一上班就把用铝箔包裹的一包包淡馒头放在熔炉上烘烤，下班时取下，撕去铝箔，咬一口，又香又脆，绝不亚于今日西点中的“吐司干”！也有人带回家去给老婆孩子享用。

　　那时还风行自己动手做煤油炉子，经济实惠行情火爆；还有在车床上车出形态各异的手枪式老酒瓶扳头等等，不一而足。有一个叫“小老大”的，便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看似炉子间推小车送铸块上热轧机的不入流的辅助工，偏偏车床刨床钳床镗床磨床无一不精，属电灯开关一类的人物——“叭嗒”（百搭）。想想真是屈才了，若是放到动力车间，准是一块好钢！

　　其实，当年的铝材厂还肩负着一项“不足与外人道也”的秘密使命，那就是军工产品的试制和生产。据厂史记载：1963年成立军工试验车间并投入试运行；1965年至1966年试制成功了“空对地”雷达干扰铝箔带，继之不断改进生产了二十余年；1970年至1973年，由上级下达了三项军工产品试制任务——代号为“701”工程的为人造卫星试制铝合金板条；代号为“708”工程的为生产大型民航飞机试制铝合金板材；最后一项则是研究制作“防弹衣”。

　　颇为荣幸的是，鄙人作为一名操作工人，全程参与了试制“防弹衣”工程。说起“防弹衣”的任务，就不能不提及当年的抗美援越战场；说起当年的抗美援越战场，就不能不提及美军空投的“子母弹”——一朝在空中爆炸，便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八变十六，十六变三十二，如此变戏法般呈几何级递增爆炸，对地面人员杀伤力极巨！

　　一声令下，当即成立了“防弹衣”军工组，研制“防弹马夹”。由厂部第一把手亲自挂帅，人员则从各车间抽调。据传达，当年有好些国家各显其能地研究制作了各式各样的“防弹衣”，记忆中有苏联的不锈钢“防弹衣”，有某某国的瓷片“防弹衣”，还有什么国家的丝绸“防弹衣”等等，不一而足。由是中国提出了铝合金材质，要求穿着轻便、子母弹打不穿！

　　厂史云：1971——1973年，上海铝材厂的铝合金防弹衣材料试制成功并投入生产——达到在7米内用小口径步枪射击不穿孔的要求，绝对的高大上难度。1977年12月“防弹衣”荣获上海市重大科研成果奖。

　　铝材厂原本是纯铝材压延加工厂，一旦上马铝合金材型，首先轧机便不对路，于是那些日子轧辊断裂几成家常便饭。而炉子间铝水出炉之前须按比例投料锰、镁、氯，顿时浓烟四起，刺鼻呛人不已！至今记得每到那一时辰，炉子间里人人如临大敌，立时三刻用一方大手帕紧紧捂住口鼻，犹自抵挡不住那一阵比一阵厉害的凌厉气味的攻击！

　　在军工小组的日子里，我这个炉前工先后干过车床刨床铣床钳床等等活计。

　　虽说是在大炉间的熔炉前摸打滚爬，但心中却始终有一个驱之不去挥之不散的梦，那就是魂牵梦萦的大学梦。忽一日，传来了“大学开始招生了”的消息，起初以为是谣传，最后才验明正身，原来是有中央文件做证的， “工农兵大学生”盖源于此。

　　谁有资格取得单位的推荐？谁又会得到单位的青睐？唯有靠自己老着脸皮的“毛遂自荐”了。该找什么人？路往哪里走？人往何处行？弄到后来，“毛遂自荐”的并非我本人，而变成了我的老父亲。

　　原来，那年头不知怎地，忽然特别想考戏剧学院。和袁诗人踏着脚踏车到延安西路的上海戏剧学院咨询了几次——他呢，是为了摆脱在沪东造船厂代训的四川422保密厂委培生的命运。不久之后，此等考试情事便被我父亲知道了，他也不言语，悄悄去找了他单位的老领导，此时，老领导被派遣到了戏剧学院担任工宣队的营教导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