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棒打鸳鸯
如果不是续弦张月娥那个晚上多了那一句话,蔺孝廉不会察觉到三幺女的隐秘初恋。17岁的少女忽然不怕臭虫咬,也不回家找老爸要洋娃娃,那一定是有新的撒娇对象了。你可要小心,说不定哪天你那个宝贝闺女给你闹个啥子丑闻出来,大家都吃不消哦。张月娥这一点拨,蔺孝廉才如梦方醒。他下了一张“片子”,让江湖上人把此事查实一下,情况很快反馈回来了,说有人看见两个年轻人在嘉陵江边手拉手的,还亲嘴了。简直伤风败俗、伤天害理啊!蔺孝廉听到这个消息时气得差点一口气憋过去了。他一跺脚,大喝一声:“去,给老子把那个龟儿子装笼子里头沉到嘉陵江里!”
码头上的袍哥们做这样的事情驾轻就熟。蔺佩瑶离开学校后,他们找人给刘海带去一封信,说他的母亲病了,送进了市区里的一家教会医院,让他快去。刘海等到天快黒了才搭上车进城,但他一下车,就被几个黑衣汉子挟持着塞进一辆道奇小汽车里,拳脚交相加五花大绑地绑了,还蒙上眼、堵着嘴。到他被人扯开眼睛上的黑布时,看到的是蔺孝廉那张鄙夷、仇视的脸。
怎么会是他?刘海当时的惊讶已经大于这个晚上的所有噩梦。与蔺佩瑶相识时刘海其实撒过两次谎。一次是那天足球赛结束后,他并没有扭伤脚,他是故意守在路边等她的。在球场边他不接蔺佩瑶递过来的手绢,那是为了维系一个男孩子可怜的自尊,他怎么不知道蔺佩瑶露骨的示爱呢?他又怎么不晓得这个校董家的千金呢?第二个谎言也与他脆弱的自尊心有关。他的母亲并不是在一个官员家帮佣,而是一直跟随北平的一个名妓简兰兰,刘母一直负责简兰兰的生活起居,她到重庆后,又许以重金将刘海母子接过来。简兰兰在重庆南山上有一幢别墅,称之为“简家花园”,往来的客人自然都非等闲之辈,刘海就是在“简家花园”见到的蔺孝廉。当然,他能插读南渝私立中学,自然是刘母托了女主人去说情。
刘海不知道蔺佩瑶的父亲有没有认出自己,他刚才挥手就给他了一拳,说哪里来的野娃儿,敢勾引我家姑娘?刘海才明白他今晚不是遇到了绑匪,而是爱情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口。
就在这个闷热、骚动、血腥并隐秘地上演着野蛮暴力的夜晚,远离重庆2000多公里的一座古老石桥上,一声枪响打破了宁静的夜,打碎了一个国家忍辱负重、委曲求全、苦苦期待都没有等来的和平,也唤起了一个民族压抑已久的血性和与侵略者血战到底的决心。
第二天早上,卢沟桥的枪声才通过广播电台传递到地处西南一隅的山城,像全国所有的大城市一样,报纸出了号外,学生和民众走上了街头,共产党发表了通电。锁在闺房里的蔺佩瑶从收音机里得到“七七事变”的消息,心急如焚,认为这种时候她应该和自己的同学们一道走上大街呐喊、抗议、声讨侵略者的罪行;而被关在袍哥山堂里的刘海也听到了大街上潮起潮涌的呼喊。蔺孝廉那几天也忙碌起来,市府一个接一个的会议,国家进入战争状态了,官员们既要应对抗战,又要盯紧民情。筹粮、征兵、筹饷、防空、疏散、民团、战时治安等等,蔺孝廉作为一方官员都要去应对。
女儿被关起来五天后蔺孝廉才回的家。坐上饭桌后他问,三幺女呢,怎么还不下来吃饭?他都忘记这件事情了。蔺佩瑶的二哥蔺捷文垂下眼皮说:“爸,她还关在屋子里。”“哦,她认错了吗?”“爸,幺妹说不答应她,她就不吃饭。已经饿了四天了。”“答应她啥子?”“和……和她……和她同学的事。”蔺捷文吞吞吐吐地说。“放屁!”蔺孝廉一拍桌子,他想起这桩麻烦事情的由头了。“那个龟儿子呢,还关起的?”“还关在蜀山堂。”“你们这些方脑壳,不是叫李二爷给老子沉了吗?”
蔺捷文不吱声了。立在蔺孝廉身后的大管家段宝恒俯身凑到他耳边说:“二爷有些虚火了。说别个是学生娃儿,又不是社会上的倥子(注:袍哥隐语,指没有加入任何袍哥帮会的普通人),怕水涨(注:袍哥隐语,意即事情败露,引发官司)。”
“虚火个铲铲!”(注:铲铲是四川话里带有否定意思的后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