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桃花树下的邂逅
蔺孝廉五十大寿的生日宴,重庆市各阶层的名流巨富、达官贵人都来了。蔺府后面有一片桃林,桃花树下摆放了几张桌子,供客人们打牌、喝茶、赏花,还临时搭了一个戏台。蔺佩瑶被父亲拉到一张茶桌前,指着坐在上席位的一个穿中式长袍、胡须飘拂的老者和一个穿米黄色西装、倜傥风流的年轻绅士说:“幺女,我让你认识一下,这两位是……”
蔺佩瑶冲年轻的客人脱口而出:“啷个的呢,你咋个跑我家来了?”蔺孝廉拍了一下女儿的肩膀,“咋个说话的哟,没家没教的。这位老伯是渝华公司的大老板、棉纱巨头邓玄远先生;旁边这位是邓老板的公子邓子儒。人家是重庆大学的高材生哦,一毕业就开始执渝华公司牛耳了。”邓子儒那边早站起来,恭敬地拱手道:“蔺区长过奖过奖,晚辈后生,前辈多多提携才是。鄙人荣幸地和贵府千金有过一面之缘,一面之缘。呵呵。蔺大小姐别来无恙?”蔺孝廉故作惊讶地说:“哦哟,原来你们是有缘之人嗦。好好,我不多话了,你们年轻人坐下来慢慢摆。邓老板,那边牌桌摆好了,我们去搓几圈?”邓玄远用满意的眼光看了看打扮得像一个春姑娘的蔺佩瑶,一语双关地说:“要得,要得。我们去打牌。”
蔺佩瑶坐下来就推了邓子儒一掌,话语连珠炮般地向邓子儒砸来,“我们到处在找你呢。当时高兴得昏了头,我们居然谁都没有想起来问一哈(下)你的大名。‘南开号’飞机命名仪式那天,大家还推荐我上台发言。你晓得不,我们学校现在已经改名为南开中学了。等哈儿我要好好敬你一杯酒,再说答谢的话。哦,对了你叫邓……啥子儒?”“邓子儒。”
“一个好古董的名字哦,嘿嘿,你不见怪吧。不过你人倒是嘿(很)新潮的,又爱国、又新潮。那架飞机其实应该叫‘子儒号’。”蔺佩瑶快人快语,好像没有看到对方热辣辣的眼光。
“不敢,不敢。那是你募到的飞机,当然应该叫‘南开号’,要是我有那个权力,我宁愿它叫‘佩瑶’号。”“哈哈,我才更不敢当呢。为抗战募捐到一架飞机,只是我的一个心愿,只是为了……”蔺佩瑶忽然不说了,转瞬便黯然神伤,望着远处的桃花林。往年她曾经想过,要在桃花盛开时,带刘海来欣赏桃花,讲她童年在这片桃树林里的种种趣事。唉,刘海要是还活着该多好啊,人面桃花都要为他开放;他要是能驾着“南开号”上天和日本飞机战斗,该多浪漫诗意啊!但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理想和现实的差距怎么会如此巨大又如此残酷呢?蔺佩瑶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
“蔺小姐?”邓子儒小心地问。“嗯。”蔺佩瑶收回了思绪,换了个话题,“你就重大毕业了啊?还恁个年轻。将来我也想报考重大呢。”“本来想去留洋的,但家父近年身体欠安,家里那么大一摊子事情没有人打理,只有留下来了。”邓子儒脸上始终荡漾着谦和的笑容,他看见蔺佩瑶的眼光一直注视着桃花林,便说,“贵府这片桃林真是好看呢,要么我们去那边走走?”
桃林下会有我的刘海哥么?当然没有。“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刘郎已去,千树万树桃花怒放又有何益?平添伤感罢了。但是桃花树下不能没有爱情,自古以来,桃花催生着一代又一代的爱情故事。不是你的,就是他的。就像这一天,命运让另外一个青年陪失去了爱情的蔺佩瑶去看桃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蔺佩瑶这样受过新式教育的新女性最为反对的,那个年代能够读书的青年女学生哪个不想冲破封建家庭的牢笼,主宰自己的命运呢?她已经设计好了自己的未来,考上大学,毕业后谋一份职业,远远离开家庭的羁绊,自食其力,终生不嫁。因为她的心已经给了一个人了,绝无可能再给第二个。她认为自己的爱情已经死了,沉在长江里了。
知女莫如父,蔺佩瑶绝没有想到从那三万美元的捐款,到今天桃花树下的邂逅,都是双方父母暗中的策划和安排,都是蔺佩瑶命运中始终无法摆脱的门第桎梏,都是蔺、邓两家官商结盟的第一步棋。多年后,蔺佩瑶知道她的爱情也不过是一场交易后,才明白她不过是一条鱼缸里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