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50后,生日在夏季。
1950年代的上海,家里连电风扇都是奢侈品,更遑论空调了。母亲为了生我,在炎热的夏天里肯定吃了不少苦头。记事以后,每逢生日,满脸汗涔涔的母亲就会对我说:“你啊,真是个讨债鬼!偏偏生在大热天……”但是说归说,她还是要到蒸笼般的小厨房去给我做大排面。
初中毕业后,我下乡到了黑龙江,没有人再给我做大排面,几年下来,我对自己的生日也有点淡忘了。1974年夏天,我已从大兴安岭林区调到大庆油田。一个早上,我突然醒了,睁眼一看,满屋亮堂堂的,看了下表,却只刚刚过了四点。朦胧之间,心里有些奇怪:怎么四点钟天就这么亮?是不是表坏了?把表放在耳边听了听,“滴答滴答”转着呢。如果光线黯淡一些,我很可能翻个身再睡,可是那天早晨的阳光格外充沛,眼皮虽然合上了,仍觉得眼前一片光明。
天色越来越亮,我的脑子也越来越清醒。我想起好像哪本书上说过,由于地球围绕太阳转的角度问题,纬度越高,夏天的日照时间越长。黑龙江的纬度比上海高,大兴安岭是北纬52度,大庆是46度,而上海只有31度,所以黑龙江夏天的日出时间也要比上海早一两个小时,三点多钟天就大亮了。前几年在大兴安岭林区,住的是帐篷,只有几个小小的透气窗,不管什么季节,早上醒来睁开眼,帐篷里总是黑乎乎的。现在到了大庆,宿舍里有玻璃窗,我才见识到如此之早的阳光。
想着想着,突然记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屈指一算,正好是20岁!顿时,我的身体就像有电流通过一样,浑身激动。
人在特定的时刻,会产生不同于平时的特殊感受。比如,金榜题名或职务升迁时,就会信心满满地规划未来;一场大病之后,则会重新审视生命的意义。我在20岁生日那天早晨,也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我想起了母亲。上次过生日还是三年前在上海,为了做生日面而汗流浃背的母亲,特意在碗里放了一块很大的大排,说:“侬现在是大人了!”
母亲少失怙恃,不得不依靠亲戚生活。旧社会重男轻女,寄人篱下的母亲因此没能上学读书,十几岁就直接进厂做了女工。母亲共生了三子两女,长子和三子幼年时先后夭折,只剩我和两个妹妹。母亲一直希望我能够在学校里好好念书,将来能成为一个有文化的人。可是在我上小学五年级时,“文革”爆发,学校停课。后来总算初中毕业,却又离开了上海。
人们常说:儿女的生日,是母亲的难日。母亲不但在暑热难耐的夏天生了我,还含辛茹苦把我养大。我现在远在北大荒,将来该如何报答她的养育之恩?
我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出什么良策,可以很快回到她的身边,但是心中却坚定了一个信念:我今年才20岁,人生之路还很长,只要不虚度岁月,就一定会越走越宽广!
想到这里,我从床铺上一跃而起,把酒瓶扑克象棋置于床下,对枕头下的书籍进行了整理。我要振作起来,让母亲看到我的成长!
我感谢那天清晨洒下的阳光,用光和热把我从沉睡中灼醒,让我思考:生命来之不易,父母抚育的辛劳更不待言,为人之子,应该如何处世做人,方能体现生命的意义?生日的阳光让我醍醐灌顶。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我感到自己从少年跨入了青年,逐渐养成了珍惜时间,见缝插针读书的习惯。习惯决定性格,性格决定命运。1978年夏季那场全国高考,我顺利考上了大学。之后,又考上了研究生,回到了父母身边。
生日在夏季是一种幸运,因为夏季日长,它在以后的岁月里,总是早早地用阳光把我唤醒,仿佛在提醒我:珍惜光阴吧,抓紧做对人生有意义的事情!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辛劳一生的双亲未得高寿,已离我而去。我感激母亲生我养我,而且把我生在了夏季,年复一年地让生日的阳光激励我不断前行。
我也在慢慢变老,但是我将继续把每年的生日当成敦品励学的反思日,不断完善自己,方不辜负母亲的期待!